村里人说,六婆和六爷结婚就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如果是在新社会,早都离了。
六爷很懒,却特别爱显摆。
他打回来的柴不许烧,只许看。若观看的人夸他能干、勤快,他准会洋洋得意一翻。
“老六,今天砍这么多的柴啊!”乡里笑着对六爷说。
“咱喔么,这么好的小伙子,天生是上山的人么,还能砍不到柴 ?!”
六爷两手背后,左手攥着长长的旱烟袋,右手抓着左手腕,歪着头,侧着身,笑着咧咧嘴,露出满嘴醺黄了的牙齿,来来回回踱着小步,傲娇地回答。但六爷砍柴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堆着供别人欣赏,供别人夸奖,谁也歪想动。
在缺吃少穿的年代,吃顿饱饭对穷人来说实在是可望而不可极的事情。
一天中午,有大脖子病的六婆,刚刚做好一锅黄橙橙的包谷臻子面,门外蹲着的六爷起身回屋,从连着灶的炕头拿起一撮旱烟叶,三下五除二,咔咔咔揉碎,转脸迅速扔进饭锅里,没等六婆反应过来,又捞起勺把子把烟叶末搅匀了。
六婆又气又急,上前夺下勺把,掷到地上:"你还是人不?配当爹不?……"然后抹着泪趴到土炕上号淘大哭。
饭里一股浓浓的旱烟味,孩子们难以下咽,这不正如了六爷的愿?
没人跟他争跟他抢,六爷这才不紧不慢地端起大海碗,给自己盛足饭,倚着院子里的土墙根蹲下,吃了个肚子圆。
孩子们眼巴巴地站在他前边围成月牙,肚子不争气地咕咕乱叫,他却头也不抬,只当没听见没看见,只当是野猫野狗。
六婆哭久了,也累了,她爬起来收拾了几个简单的包裹,领着3个小儿子出了门,住到村子外的西庙去了。
后来,庙被拆了,她们又住到张家坟地的瓜棚里,再后来又租住到赵庄一户破旧的院子里去了。
母子们离家多年,但六爷懒惰成性,没有丝豪改变,甚至变本加厉。他宁愿地荒了也不种庄稼,屋顶瓦片掉了也不修补。
六爷的堂叔劝道:"老六呀,你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娃们长大了,也要脸面的,好好种庄稼存些口粮,闲时打打短工,攒点家底好给儿子们娶媳妇,完成一个当爹的责任,也不枉孩子们叫你一声爹呀!"
六爷振振有词:“在外游荡讨饭吃有啥不好,脸皮有哪么重要吗?笑话!"
有口饭吃时,六爷绝对不会出去揽活干。实在饿了,才去打几天零工,等吃几顿饱饭了,他仍会好了伤疤忘了痛。
冬天,六爷就住在四爷饲养室的阁楼上,楼上放着干草饲料,他就睡到草堆里过夜。
凛咧的北风象哨子一样吹着,凉嗖嗖的寒风象锥子一样刺骨。鹅毛大雪扬扬洒洒的斜织着,不时飘进简陋的阁楼里。六爷怕冷,竟然懒得宁愿让尿憋死都不下楼出宫,夜长实在憋不住,就从放草料的楼缝里往下撒,浇得牛背光亮亮臭骚骚的。
四爷气得狠劲地叫骂:"好你个死老六,你和牲口有啥区别?! 你还不如它们呢,猫都知道盖屎尿呢,你就懒死算了,活啥人呢! ""你今儿个如若不脱下你的破皮,给我把牛身擦干净喽,以后别想再住在这里,没地方睡,去睡大天地里去,雪为被地为席,要多自在有多自在!"六爷也不反驳,竟真的脱了露出棉絮的破棉袄照办了。
冬日某天半下午,在墙根玉米杆堆里晒了一天太阳的六爷,竟双手操袖筒里,灰着土脸踱到孤儿寡母的奶奶家门口,见到奶奶出来便装可怜:“行善积德的婆呀,给穷娃打发些吃的呀!”奶奶生气了:“好六哥呢,你饿了就说一声,我给你舀一碗饭吃,你何苦当个讨饭的,说那些爷呀婆呀的话,是羞我折我的寿呢么。”六爷嬉皮笑脸的也不多言,端起大老碗就吃,跟个饿狼似的。
六爷平时只在村子周围的人家讨饭吃,懒得跑远。
六爷两个儿子长到十六七岁时,都能干活了,一个做长工,一个打短工,老三小,还在上学,但生活总算有了好转,日子也有了盼头。
老大劝六婆:"妈,咱回家去住吧,我怕别人笑话,说咱把爹一个人扔到家里,也没人管他。退一步讲,一家人也不能总是在外边打游击吧。"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六婆心意已决。
老大不再劝说,只是开始用空闲时间默默地把家里天晴能看见星星,下雨到处漏雨的一间半房子进行修缮。
几个月后,房子修好了。大儿子今天把耕地的牛拉了回去,明天把六婆的纺车、织布机拉了回去,后天又把锄头等农具和粮食运转回家,断断续续零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拉了回去。
…
六婆叹了口长气,只得跟着儿子回了家。
儿子们又劝六爷回家来住,六爷流浪惯了,反而不愿意回家过团圆的日子。孩子们好言相劝,怕别人笑话,年纪也大了,硬是把他们的父亲劝了回来,让他平时只喂喂那头耕牛,不用下地干重体力活。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六爷又不想住家里了,他偏偏要住在村庄南边壕沟,别人用来看瓜果的一个棚子里。拿他没辙,每天的饭都是儿子去送的。
有一天,雪很厚,六爷感冒了。晚饭时,大儿子给他端来一碗饭,并拿了感冒药给他,就自己回家吃饭了。
队长十二爷,晚上在去大队部开会的路上,听到不远处的棚子附近传来了哼哼唧唧的声音,循声找去,发现六爷在雪地里趴着。十二爷叮嘱他别乱动,赶紧找来他儿子,一起把六爷背了回来。
没多久,六爷终于死在了自家的屋里。
(尊重原创,侵权必究)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