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霍真布鲁兹老爷
按:韩信少年时,穷困潦倒,曾受下乡南昌亭长接济,寄食于其家,亭长妻子十分嫌恶他,于是晨起做饭,等韩信饭点来了,不给他饭吃。韩信大怒而去,日后显贵,也只赐给亭长百钱,还说“君,小人也。”
若说韩信忘恩负义,但他对同样接济他饭食的漂母却赐予千金,是什么让韩信待人差距如此之大?是所谓的“升米恩斗米仇”,还是我们时下流行的“今日你对我爱答不理,他日我让你高攀不起“?
秦末去战国不远,先秦之风尚存。
韩信虽然落魄,但从他佩剑而且有名有姓来看,他是个贵族。他交往的下乡南昌亭长很可能也是个贵族。韩信在他家寄食,实际上是做他的门客。
一到饭点,韩信就坦然吃饭,这是先秦养士之风的残存。
亭长其实对韩信是有义务的,韩信对亭长也有义务,亭长有事,韩信就要拔剑卫护,必要时,要拿命来换。
这碗饭不是白吃的,不是韩信厚脸皮占便宜,韩信吃得天经地义。
但是亭长老婆不这么认为,一大早就做好饭自己家先吃了。
当他不供养韩信时,其实就是把韩信驱逐了。韩信跟他不但是恩断义绝,而且是有仇。
所以韩信一看没饭就懂了,他会怒。
但是漂母对韩信是没有义务的。她赐饭给韩信,韩信马上就说“吾必有以重报母”。我现在还没有钱,但我以后会回报你。
这就是对贵族和庶民的区别,对于贵族之间,是讲究契约的,是无限义务的,
但是贵族和平民之间是只有利益往来的。你滴水之恩,我涌泉相报。
道德不用来约束庶民。
亭长给韩信饭,亭长要韩信死,韩信就得死,这饭是韩信用命在换,韩信吃的坦然。
漂母给韩信饭,韩信就给漂母钱,韩信不给钱,漂母就对他有主从关系。
这就是”礼不下庶人“。
同样,韩信受淮阴少年胯下之辱,韩信日后为楚王却赏他,是因为淮阴少年也是庶民,对他没有道德约束,所以韩信不找他寻仇。
无论是百钱还是千金,其实没有本质区别。
但贵族待之以礼,庶民还之以利,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韩信给亭长钱,其实就是在以对庶民的态度对待亭长。你已经不足以以礼相待,你是小人。
即使在韩信这个落魄到吃不饱饭的人身上,我们也能看到先秦贵族风尚的残存,他有很清晰的价值观和道德观。
韩信和彭越、英布同为名将,比较他们的人生轨迹,会发现截然不同。韩信离开项羽投奔刘邦也好,后来想要离开刘邦也好,都是一个原因,不被重用。后来就算实力雄厚,蒯通劝他鼎足而三,韩信也没有听从。
因为韩信的道德观里,他对刘邦有义务的。
这就是韩信说的:“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
车不是白坐的,衣服不是白穿的,饭也不是随便吃的。吃了主家的饭,要效忠主家。
但是彭越英布不同,彭越英布都背叛过项羽,比较他们的身份其实就能看出三人的不同,彭越是湖贼,英布是骊山徒,他们被人一说动,一诱之以利就反了。
秦汉间是贵族制度和贵族精神瓦解的过程,项羽认为只要是他的臣属这些人就该忠于他,可是不是,钟离昧季布这些人会忠于他,彭越英布这些人不会。
所以项羽和韩信都是旧人,他们不懂时代已经变化了,刘邦懂,刘邦是新人。
刘邦这个亭长和当年韩信寄食的亭长应该都理解韩信。刘邦在韩信死后抓住当初劝韩信叛汉自立的蒯通,问他:“你劝韩信背叛我该当何罪?”蒯通说:“我无罪,那是我只知有韩信,不知有陛下。”言外之意,我是韩信的臣子,只为他效忠。也就是我们看《权力的游戏》中的贵族契约关系,领主的领主不是我的领主。
刘邦理解他,放了他。
但是,很可惜,他们的老婆都不理解韩信。
韩信走了一圈,只想吃口饱饭,还是让人把饭碗砸了。
现在热播的《芈月传》为啥拍得不好?除了服装道具不考究、台词硬伤这些原因之外,就是因为这部剧在试图用清朝人的角度理解先秦人,根本没有把握先秦人的精气神,这是一部没有辫子的辫子戏。
比如楚威王和楚威后,虽然贵为国王王后,但对于臣下,妃子并没有后世清朝的生杀予夺的权力,一手遮天这种事在先秦是很难的,楚威后如果任意欺凌同是贵族的妃子,以先秦人的风格,那是有可能举家谋叛的。
贵族们跟韩信一样,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但是你把这碗饭砸了,那就对你没有契约关系了,这就是先秦的风骨,而不是像后世的大清的臣子一样,以被皇帝呼为“奴才”为荣。
这种风骨把握不住,再怎么强调大格局,也终不过是家奴说长道短事。袍子再华丽,再怎么强调贵气,也比不上吃不饱饭的佩剑小子一怒来得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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