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刻酒馆

和大多数同龄人不同，我不抽烟也不喝酒，不抽烟是因为我的信条，而不喝酒纯属是因为我完全无法体会“酒”这种饮品的吸引力，如同我记忆中老一辈说的那句话：“酒有什么好喝？和马尿一样。”，甚至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老一辈年轻时的生活艰苦到喝马尿，不然他们怎么会有如此的心得体会。多年来，我一直认为饭桌上的人们喝酒是真的为了喝，而酒吧里的人喝酒是为了醉，喝酒没有为了开心一说，这种不好喝的液体总有着目的性，有时是用来促进关系的介质，有时是用来遗忘的麻药。

我有一众很有趣的朋友们，他们告诉我，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与众不同的酒馆，叫“十二刻酒馆”，凌晨十二点开始营业，一直到转天中午十二点，营业时间十二个小时。凌晨到早晨的这个阶段属于自助，店里有个类似贩卖机的东西，顾客可以自己从那里买酒，酒种类不多，都是易拉罐装的。老板会在早晨八点的时候来店里，为在这里度夜的或是不省人事的顾客们准备早餐，中午十一点还会有一顿午餐，之后在十二点准时关门。在朋友们的介绍下，勾起了我的兴趣，于是准备和他们过去一探究竟。

店开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一条死胡同的最里面，店旁边那面墙看来有很长的年头，蔓藤杂草布了个满。店面不大，没有什么大招牌，只有一块立在地上发着微光的灯牌，上面写着“小酒馆”。推开木门进去，里面的装潢有点日式和欧式的混搭风，一众都是包厢，没有敞开面儿的桌子。吧台没有凌乱的酒瓶，只有一份菜单和一个小金属架子，架子上放了一本留言簿。吧台左侧是厨房，关着门，上写着“厨房不是重地，但最好别进”，门边就是一排贩卖机，有零食和啤酒，统统自助，大门直对的墙上有一张警示，上面三行大字“不要打架，打输住院，打赢坐牢”，其下还有一行小字“打架成本高，下手需谨慎”。

我们找了一个空包厢，门是推拉的，进去拉上，包厢里是类似于东北的炕，但是非常的雅致。朋友们不一会就拿来一筐一筐的酒，这里的酒倒不贵，也就比一般小商店里的贵个两三块。拉开几罐，之后再坐下拉，大家好像就都变了，变得更加的健谈了。

朋友甲喝两口酒之后就说起自己和刚分手的女友的事，我从他的表情看到了暴风雨来临之前的躁动，“我薇哥上周和我提分手（薇哥是他对他女友的爱称），妈的，明明是老子甩的她。这女人以为我不知道？天天嫌我没钱给她买东西，老子早都知道她和别人睡的事了，傻X东西还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脚踏两条船，去他妈的”说完灌了一口，用袖子擦擦嘴。朋友乙搭话：“这种女人分了也罢，幸好你们没结婚，唉，估计你们也熬不到结婚，结婚哪有这么容易，我上个月准备在家里求婚，谁知丈母娘那边让我先拿20万定金来，房子和车子订婚之后再拿。这他妈不是抢钱吗？现在的人都这么现实吗？掉他妈钱眼里了”说完，乙也灌了一口。沉寂了一会，朋友丙突然说：“你俩这都属于没钱，你俩可以试试我们公司推出的这款理财产品……”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两位的一个“滚”字封上了口。我说：“你可别添乱了，你那理财产品你自己不清楚怎么回事吗，还给我们推荐？”，丙听了笑了笑不说话。

朋友们喝了一会儿，又继续攀谈上，甲的爱情，乙的婚姻，丙的工作，交流着，互相安抚，报团取暖，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我一时间，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爱喝酒，明明这东西并不好喝，原来酒这个东西，是一个契机、一把钥匙，把生活中那些埋在心里的，无处可说的话，朝一群可以说的人倾吐。人们在这个世上的所有不快，在这一刻仿佛有了出口，他们说出来其实并不是真的在寻求解决的方法，而是说出来就舒服了，说出来就值了，说出来就算不辜负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每每这一刻，我不喜搭腔，就让他们说，这是他们的垃圾场，让他倒个痛快。

就这样的，陪着他们，昏昏沉沉的醉去。

早晨八点，我第一个从酒桌旁醒来，那三人还在旁边躺着，桌子上都是空酒罐。无意间我发现，甲的脖子上还带着前女友送他的那条项链，于是我试图去找找相同的迹象，我看到乙的未婚妻给他打了23个未接，我看到丙的背包里的辞职信。有时候我们可能低估了人的承受力，高估了事物的期限，有时候可能一觉醒来，一切物是人非，那些以为还有很长保质期的东西早在一周前就过了期，时间流逝的速度快过所有人的想象。

打开琐，拉开门，走道里依旧黑黑的，这个店完全不透光，只有吧台那里有大门射进来的光，远远看去，那里有一个男人忙碌着。走过去，一个梳着背头，带着四方眼睛，蓄着一点山羊胡的男人，看他精炼有气质的打扮，我断定他就是老板，我问他要了四份早餐和水，他问我哪个包厢，我指指走道深处那扇打开的门，老板点点头，进了厨房。

回到包厢，那三人都醒了，一副弱智看世界的样子。不一会，早餐来了，还有一壶热水，我一看，四根油条，四个茶叶蛋，这不就是早餐摊的标配吗？这东西收了我80？我正生气的时候，看到盘子下方有一张纸条，老板写的，上面写着：“我想家里的早餐一定比这个便宜很多”。我摸摸头，估计老板把我们当做夜不归家的不良学生了，哈哈哈。

风卷残云之后，我们起身就走，我走在最后，出门前我有意去看了那个留言簿，翻开第一页，是老板的笔记：“没有什么过不去，如果有，先回家，希望下次可以在门外的早餐摊相遇，而不是阴暗的包厢”后面还画了一个小太阳。我翻到新的一页，写下：“其实我并不爱喝酒，但是谢谢”。在门快要关上的时候，我才发现，墙上写着一句话：“希望酒可以让你忘掉一切，却没有让你忘掉好好生活，十二点你在夜里来，十二点你在阳光里走，希望下次不要相见”。

阳光倾泻而下，照在脸上暖暖的，脑中浮现三毛写的一段话：“天下事，没有绝对的正负，有所得必有所失。有所失，才能空出地方来，再加一些什么进去。嗳，都是好的。”我想我们终会上岸，然而在那之前我们先得活着，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