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L:
总有某种亲切的力量在敦促我给你写信。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能脱离这个习惯,如今它几乎演变成了一种扭曲了的忠诚。我感到当我失去“写信”这一形式(或者说心灵事业)的时候,似乎很多情感也都失去了光芒与重量。
当我怀想你的时候,我身体里最深沉的一部分总是不由自主地向一种充实的静谧状态中靠拢——与这种感觉类似的幻影是:我看到陌生的台面上摆放着一个信封,表面微微隆起。那种充实的静谧感就仿佛是在那信封幽暗的内部正制造着它纯粹的鼓胀的那些文字。
我身体里始终潜伏一个模糊的、闪闪发亮的意志,现在它被我察觉到是一封信的模样。当我写下“致你”——于是文字,连同我的意志,开始了宛如水结冰那样一个天然的、注定的漫延。
甚至当你的形象还没有那么清晰,那些共同记忆还未浮现,所有事件仍无关乎地飘荡的时候——那种意志就在敦促我写下:“致L”——L便是你,但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
对于我而言,走向一个稳固而璀璨的心绪的空间,是多么美丽的体验——从某种意义上,是你将它缓缓打开了。而且,你成为了那一片空间中一个无可争议的组分。空间是在某些环境与氛围中我独创的一种形而上的构想的展开,甚至——我怀着强烈的游戏的心理:它将各种模糊的情绪融入一种思维清澈透明的结构之中,规避一切感官语言与情绪的直接表达与摄取。它类似于一种交谈的模拟,而那种交谈在现实中绝不可能发生,因为所有对话的主体都沉浸在自身以及语义(包括沉默)投射在一个空间中影像:人们在对话时就注意到了某个观测这一对话的视角。
时代赠予我们一种几乎是过分的模拟的经验性的生命——我们的确比过去任何时代的人都要更加见多识广(尤其是你)。如果人们还能心安理得地看几部电影、欣赏几处的风景,无数的电影与风景就足以扰动心灵了。当我们站在一处而怀想起另一处——而且它们本身又都是一些非参与性的经历——空间的重合就在所难免了。我曾发现了你身上散发出的某种如同波光粼粼般美丽而琐碎的东西——我猜测它们全都是一些重重叠叠的幻影。你甚至有一些对于名称的执着(因为你博闻强记),更不必说你钟爱的导演,伍迪艾伦式的璀璨的绵绵絮语——这些都构成你,在任何时刻可能突然出现占据了你片刻的生命——有时我站在你身旁,感到你是那么晶莹而复杂。而我偶有的失落也源于我感到有时你正被一种重叠的空间中的美感占据了。
这时代的过分的赠予呵——似乎让世界变成了巨大的展览馆。游览其中的我们几乎有了一种愿望:在无数感知之上建立我们的感知,在无数爱情之上相爱。如果我们做不到,就似乎是种缺憾。说回我的空间——它几乎就在这种人们的普遍的追求中诞生了,像是一位母亲在注视着同空气玩耍的孩子时心生的,那种足以令她温柔地朝孩子靠拢的简单思绪——一个视野中,妈妈幻想着孩子周围那个丰沛的、新颖的世界中的事物正进入他小小的头脑里,她猜测那每个手势、每个含混的声音中的幼稚的渴望——这都令她感到无比亲近她的宝贝,而事实上她只是亲近了一种幻觉——这幸福的、可靠的幻觉令她亲近了这个不安分的、完全超出她理解的小家伙。我仍愿宣称我所私自创设的空间本质上只是一种被削弱了的母性的空间,它蕴涵着向一切亲近的趋向。它巨大的温柔与残忍便是——它只允许那些从生命的初期保留下来的东西成为投影,那些未成熟的、于表面轻轻划过的事物,未能在这种空间中驻留。
我热爱你深沉的属性——你那种早慧中的深沉曾进入过我,迫使我从身体里发掘出某些相似的土壤。我感到你会走得很远——当你早已不再是那个会莫名在窗边伤感落泪的少女的时候——那时的你已经向我提及关于精神之爱的种种,当那个时期过去——我感到你大概从一片壮丽的阴云中撤走目光。你看——如今你已经抵达了多么遥远的地方,我羞怯地享用你行动之光彩的闪烁,没有任何一种从容可以如成熟之从容那样更具美感——直到今天,我坦诚地明白我仍在一片童年留下的土地上徘徊。关于我的空间——它何尝不带有某种儿童摆弄玩具一般的自我陶醉的轻慢呢。
在苏黎世的上顶上,你看见阳光完全落入一棵树的后面——在山顶上我们遇见了一棵发光的树。我稍微怀想它的片刻,感到它是原生的,正以某种粗糙的、陌生的美感在独立存活——它可以作为某个形而上空间的起点,代表着一些未经笼罩的、单纯的壮丽。一种简单的比喻是:我会因为一棵发光的树而幸福地写下一封信、奔跑或是深呼吸、坐上列车远行。希望它也能带给你幸福——致你,这封信应当是唯独属于你的一片永不闭合的语言:在所有时代赠予的可能的疲劳中,在颂歌之上的颂歌、无尽的对话中想起,还有一个山顶上长着一棵发光的树。
2021年八月16日
致L:
我冒昧地姑且再写点什么。希望你不要为这种有些轻浮的意志而扰乱——这千真万确是我想写给你的。
一种书写的意志与信封的鼓起的样貌奇异地混同——但这之中仍要有一片远景。类似于大海、森林等作为纯粹憧憬中的远隔之物,我们的确有太长时间没见了,我惊觉你的形象竟暗中向它们靠拢。
我乐于使用“放置”。我说信被明媚地放置在一片充满期许的信笺之中。而我同它只有形态上的差别——怎么不能说,我也将自己放在那里面呢。信笺指引我,一只接过它的手、拆开时的一种轻盈的动作、一种柔缓的气息、流动的目光与身体的摆放——都指引我,将我放入一种静谧安然的景色之中了。在这美好的被动之中,我继而感到一种沉潜的,向未发展的一切中发展的壮丽的、崛起的意志。那未发展的一切就是你——和在我们的中间的,由怀念和幻想构成的纯粹的、鲜烈的虚空:它在我们未见面时变得格外丰满。
L:我扮演着一个你可能陌生的身份。我是个偷窥者。或者说,目击者,就是那些在事故中恰好路过的人。媒体往往将他们一笔带过。但我想要向你申明我的某种确凿的参与感。世界在一种经久不衰的震动之中向我展开,如果我被迫走在街上,挤入人群,我就陷入对环境的无可遏止的警觉里。我并不讨厌它——我认定这份警觉是严肃的、审美性质的。我关注你乐于向人们分享的一切,甚至说,我在隐秘中关注着所有人,但无法找到有关自我的任何一点东西。
这是不是像个有所意图的、抛出去的埋怨话呢——请不要这样去想,我已经习惯并幸福而安然地处在期中。它带给我一种远隔的、一种精准框架下的轻盈之感——宛如诗人完成一首诗时要经历的那样。我记得三四年前的时候我还给你写过一封有关人偶之寓言的短信——人偶在永恒的、非参与的注视中痛苦地在身上刻下痕迹。那时我刚刚感受着精神如此残忍地渴望浮上表面,占据一部分身体的意志。如今我仍认可那个寓言,但已不会消费那时我所标榜的一种轻浮悲壮感。木偶与人群构成一种简单的、原始的风景——这不影响我们彼此的靠拢。
我难过地听闻你在生活上遇到了一些不顺利——我也知道你将克服它们并希望有你认可的人给你以鼓励。但你的有一句话刺痛我:你说你感到一种自身的意义的丧失。对此我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缓和你。但如果你可以怀念一下我,或是与我相似的人——我的意义就汇聚在你的身上。它们呈现着一种波流,在所有拥挤的、充斥着人类气息之地向着周围扩散,但其中属于最庞大、最闪烁的那些中的一个会朝向你而去。
你远比我更成熟与勤奋——我难以猜度,但也冒昧地尝试定义:你的意义大概是一种混杂了渴望完善知识与权力与自身的主体性的某个精妙的混合。你有更高的追求——于是你已在各处开辟了疆土。简而言之,你正让你及其周围的一切合乎你的期待。我在写下关于你的种种的时候——即使不见得那么正确,我几乎无法遏制我赞美这美丽的品德的冲动——你,一个绽放的中心:没有人希求为花的纯然的绽放费力寻找一个背景,人们希望花朵在绽放在它永恒的私密的生命的瑰丽中,希望它能全心全意地享受它的时刻。从某种意义上——我期待着你的这一种花的属性。
那么花朵对于赏花的人——或者仅仅是路过并铭记它的美丽的人,会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吗——我只能说,如果有的话,我希望这种情感里的芳香终于会构成它自己的美的一部分。
2021年八月31日
致L:
我的预感终究还是印证了我。关于你的种种审美的判决是无法站稳的。你必定有一套复杂的多、深沉的多、远胜于我的风格,那是我无从想象的。我只能期待着不久之后它们将以你所能呈现的全部的形式再度向我侵来。
我陷入一种简单的自我申辩的困境。我面临一个我时常漠视而又尖锐的问题:你并不在我身边。而如果你回来,我们见面——则一切也就结束了,不会有任何诸如此时的东西再被诞生出来。
——总有一种亲切的力量在敦促我给你写信。这是我曾写下的没错。但不是所有内容都精准地指向你。我私自创立了许多取悦于我的、带着部分关于你的印象的投影,我怀想它们完成写作。当我思考我当下的行动时,我有了一种描绘:那是我在探索处于我们中间的某样东西。而一旦我们临近了,那样东西就因为我们超越性的、迅捷的行动而消弭了。
为了展开那样东西,我要向你分享我的天真的癖好。我热衷于游戏,当我身边没有玩具之时,我向精神中索取。我们见证过拉姆齐夫人与他丈夫之间的有几分滑稽感的温情——当女人在她们浑身上下布满敏感的装置时,男人们仍在概念的审美运作中游荡。
你应该有所察觉——我认为有两种对立的游戏性,而往往男女各怀其一。我观察过男孩子的习惯——这让我突然回忆起童年光景,我也热衷于将各种玩具模型排列。摆放玩具是一种最初的空间审美。它往往将孩子们引向对概念之运动的热爱中去,令成年后的他们热爱科学或者哲学。直到今天,如果我收拾房间,它们大概会呈现着一种表面上的紧凑的秩序,并具有美丽的区域性。我怀疑大部分女生不会同样如此。她们中的一部分具有对收纳的执着。收纳似乎代表着某种对于隐蔽性的倾向,她们收纳,同时更加珍惜并爱护。东西在令她们安心的某个绝对安全的狭窄的空间之内,类似于对宝物的看守。这意味着一种非几何式的,大概缺少对形体与空间的直观的依恋的生活——然而这种生活样式确实是许多男性的典型。他们回忆某个物件的摆放的时候,会习惯于一种具棱角或者边缘的建立:在桌子上,一个瓶子构成了一小片光影的区别,在透明玻璃材质的桌子上形成一片明快的接触的微小地带。一部分女性会怎样陷入对物件的回忆中呢?她们的头脑里是否本能地将物品于空间中的放置作为回忆的起点呢——这听起来微不足道,但她们确有一种首先想到自己同那样物品的交互场面与感触的奇异的天赋。我的母亲在寻找她的围脖时手会不住在脖子上轻轻摸索,这微小的细节似乎在向我呈现着她在在寻找东西上的一种无用的感受性——而那时我已经陷入到那件柔软的织物位于各种可能之地的幻想场景中了。鉴于她在寻找围脖时往往遇到重重困难,我猜测她只会毫无头绪地重复她走过的路,希冀于对一种围脖的仍搭在脖子上的感觉的追寻能让她把它从隐蔽处呼唤出来。我无法断定这一直觉持续了多久,但每当母亲一脸失落地自言自语:“我的围脖去哪了”的时候,那想必是第一个降临在她头脑内的东西吧。
女性们从令我费解的玩偶身上消耗童年时光——我不得不暂且认为玩偶寄托了女孩子一部分天真的、关乎肉体的情谊。她们乐于在任何时候寻找一个玩偶的陪伴,在吃饭的中途,乃至沉睡的不可见的边缘,体验一个玩偶在深夜里的如陷入梦境般的下沉的形象。抱着玩偶的女孩往往形成一种令我感动的风景:她有最受她喜爱的一个——不一定是最新、最华丽的,但一定倾注了更多还尚浅的、并不明显的女性的温存。此时她们将玩偶抱在怀里,将来她们会抱住恋人或者孩子的头。我简直不能够想象一个没有她喜爱的小玩意儿的女性。请允许我呼唤出这如此简单的温柔的秘密:那些玩偶,甚至变脏,变得色泽灰暗,但它们身上已经有太多超出于它们本身的事物——那是一具具身体向它们传递的热烈的怀抱与气息加之于它们的,那些附着着的东西给我的感觉像是液体在一种凝浊的空间里缓缓的漂移。
我的心中产生某个场景:我将无法遏制地爱上一个在单纯地玩弄着一样柔软的物件的女性——那不具备更分明的线条与边缘的朦胧的东西,与她的手形成了一股美丽的交融。她也许显得心事重重,精神涣散,于是她无暇顾虑其他事了,她在捏着那团柔软的东西时目光低垂,或是偶然间抬起,但也只抵达了不超过平视的某一片虚空。这样的场景最好放置在拥挤的地带,如地铁或者公交车上——那里我们都被动地陷入一种羞怯的迫近之中——我们装作若无其事,但一个柔软的玩具就能出卖我们:那个女人不住地紧握它,仿佛是对周遭这已然相互占有着的一片燥热的气息的呼应——那个如肌肤般易于形变的简单的玩意儿,她捏着它,再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片汇聚着也扰动着的怪异的人群的水波。
我认定那个女人是无比可爱的。地铁与公交车一类充斥着过多迫近的陌生面孔的地方对于小女孩儿来说是可怕的——曾经她抱着玩偶坐在母亲的怀里。玩弄一团毛球的成年女性就是这个小女孩经历了淳朴的成长后的样貌,她也许是无意识地,但却也精准地记下了童年这种感受里的不安。今天这种环境已经不能给她造成任何影响了——但我仍要呈现一种可能的隐蔽的知觉。此刻她坐在地铁里,疲劳,无所事事,在一种潜在的思绪里,她遗憾地注视这充满生机而疏远的一片。
她会在踏入家门时如释重负,亲吻她的恋人和宠物——这已经变成了一种惯常性的需求。在多么有限的时刻里,她像这样一个人坐在车厢里,所有熟悉的世界里的面孔与回应都离她而去——此时地铁或是公交车的陌生的热烈向她转递并遮蔽着,她会从中感受到一种柔软的空虚吗。
她讨厌拥挤,和所有面无表情的人的简单的落座,那无声息的、平淡地向她靠拢来的每一片独特的气流——诸如当她闻到一阵香水或是一股汗臭——那些过于鲜明的东西就漠然地、堂皇地坐在她旁边。还有车厢内或明或暗的光线,不明意义的言语与碰撞声,窗外的街市的响动:它们迫近却疏远,永远以一种琐碎而令人懊丧的隐晦的整体感存在着。
有一刻她摸向她的裤兜,找到了一团毛球并开始玩弄它——她不知到为何要这样做。但这确实令她有所缓解,仿佛迎合着一种在她讨厌情绪背后的东西:她没能像狗和恋人一样亲近的这轻浮的列车上的全部——此刻都在她在手心里被隐秘地抚摸着。为了达成这一点,她必须是不完全忠诚的:她从赠予恋人的那无限的温存中走神了,她的目光正难以察觉地瞥向别处——于是她抵达了一趟列车和一个毛球的柔软的隐喻。
列车——或是地铁与公交车什么的里一片充斥着噪音与颤栗的温暖之地——一个女人不自觉地想到要为了它做些什么。处于感官与超越于感官的全身的感受性的热切中的女人,在这混沌的时刻——将手伸进了一个毛球里。
2021年九月13日
致L:
我的上一封信在一种我所标榜的语言的音乐性中必要地终止了。于是这封信的意义便在于补充我未说完的话,以及——向你投去永恒的、热切的目光。
我认得一种女性或是类似于女性的形象:她们从抱着玩偶的女孩长成抱着别的什么(恋人)的女人,但后来她们又抱起了玩偶。
那一种女性必然经历了被我冒昧地描述的三个幽微的过程:收拢——因为家庭或是爱情生活中的微妙的缺陷,她们走回自身当中;产生距离——更多是环境给与她们的,她们一旦有所脱离那个温柔的小圈子,便无所倚靠而只能注视着流变中的天地;守护——那纯然的守护的再度降临:我认定它是一个十分质朴的概念,像她们小时候守护着一个玩偶一样。完成这些的她们构成一种令我痴迷的风景:她们已经具备最独立的美了——她们什么也不曾失却,只是将她们天性中的温柔从一片暧昧不清的欢愉中解放出来。她们最好隐含、表面忍受、对自己秘密的脱身表现地若无其事,她们在所有亲密之人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建立了一种自我却无法完整地体会它——只有在那些陌生的,向她们轻微地暗示了的空间里,她们怅然若失地走向一种被放大了的玩偶——仿佛整个环境都与她们奇异地混同。
这朦胧的、柔软的悲壮呵——然而她们应该、并绝对要欠缺的就是所有分析、自我觉察、诸如现在我所做的工作一般明晰的东西——她们不应参与这些语义的反抗,她们要用她们的身体,用她们如同不愿放下一件玩偶一般的执拗的性情,用她们日常里的恍惚、空虚、小居室里漫无目的的游荡来回应——他们,并向他们微微展示那个不曾被踏入的空间。
女人——她们的肉体是多么出众!曾经男人们被刻画成雕塑,浑身写满了荣誉与力量——如今的时代,女人却比男人能用身体传达多得多的东西。但——其中有一种美丽的,被我察觉并痴迷的传达被抛到虚空中去了,无论男人们有没有接住它们 (我宁愿它们永远不要被接住),她们只是向着虚空抛出她们必要抛出的,无关乎任何他人的一种模糊的、奔流的内在性——于是,在我的眼中,她们都变成了一个个闪耀的无序的星云。
当我热烈地说起一种女性的美时,你能感受到我渴望在我的精神上建立一种怎样的结构:一种永远指向淳朴的、诗意的世界,那必须有所声张、如同高大的植物一般轰然崛起的美的意志:在我尚能触及的一片文字与同你的情谊之中——成就一片未来的森林。
至此,我想我已经能完整地描述那个我们之间的什么了。它的确是我向你单方面建立的一种审美游戏——即使我不愿承认它。我从诸多生活的原始面貌中逃逸了——那个游戏需要多么大的奥秘呀。一种女性的隐微的感知是属于这种奥秘之列的;经过漫长的等待才见上一面的我们,这之中发展出的、以及遗落的心绪的敞开的空白地带——或是在我更亢奋时留下的描述中,那片由怀念和幻想构成的纯粹的、鲜烈的虚空:我有无尽的语义可以装饰它,令它成为可以告慰我的新的奥秘。
但所有的奥秘都会在我们见面时消散——这就好像女性们以超越语言的身体的回应来蒙蔽她们的恋人一样:你是否也跟我差不多呢——你看了多少电影,你简直注视了一整个文艺史:风景不也争夺着你吗?
在我们见面的前一刻——我仿佛又回归到那种被你温和地掺杂了的笨拙的样貌。我看到你在远处朝我招手——于是一切都收敛了:那闪烁的、如细密的蛛网般联络起我们向彼此遮蔽的,那在我们中间的广大的一片;那在我们头顶上汇聚的全部的空漠的云翳;那在已然崩溃的土石中隐约可见的、朝霞中山峦的影子——它们都在流动,在遗忘自身。我站定在离你半米的地方,接着你忍不住微笑着开口:“走吧”——
走吧——走向让所有奥秘成为奥秘的它们光灿的消散的中心。
2021年九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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