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养狗的龟田老先生

作者: 树伟 | 来源:发表于2020-02-19 08:27 被阅读0次
    附近人的故事

    (1)

    龟田老先生是位理发师。

    他的理发店有点不太起眼儿,一是地点不好,位置是处于深巷中比较偏僻的地方。二是门口也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标志,冷眼一看,就像是一户普通的人家一样。

    门脸儿太冷清!

    凭直觉讲,理发店在刚开张的时候一定也很隆重,看理发店的格局样式就可以知道......这应该是三四十年以前的事情了吧。

    过了时的三层小楼的顶部整整一圈,都应该是他理发店的彩色看板,如今经过了几十年的洗礼,字迹模糊图案斑驳已经分不清楚写的都是些什么了,只有半拉剪刀的图案和四分之三左右的理发两个字遗留在上面,当然也要仔细辨认才看得出来。

    其他的字迹全都剝落了!

    熟悉的人都知道那是理发店的看板,陌生人如果路过还以为只是墙面涂装时的古老斑斓图案呢。

    也够土气!

    在我的记忆里,龟田理发店的门窗的帘子从来就没打开过。我在这家店铺的门前来来往往二十多年,从来就没有看见过里面的人影,当然我也从来没有进去剃过头,只是看见他门口的右上方唯一的转灯一直在闪动着,似乎是不分昼夜,仿佛是在告诉路过的人们:

    “我仍然活着。”

    那是一盏红蓝白相间的螺旋式小型转灯,在几十年前肯定是非常时髦的东西,现在的许多理容院与美容院早就不再使用了。毕竟是太小了点儿,很难让人看到。

    当然理发店这种称呼本身,现在已经被淘汰了,我在这座小城生活了二十多年,到处都是理容院与美容院,理发店可能只此一家了。如今叫一个剃头的都会称自己是美容师,好像只有这么叫才能够对得起自己的手艺。

    时代变了!

    当然,如今这个新时代虽然是行行出状元,但同样也是行行都需要考取专门的文凭滴。不需要文凭的店铺可能就只有饭店了,因为料理的味道毕竟不是文凭可以决定的。你持有再多的文凭做的东西不好吃,也不会有什么人来上当受骗滴。

    呵呵。

    所以饭店不需要文凭,它只需要你办个营业执照。千万别忘了,你做的东西一定要好吃。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反思一下剃头的手艺,难道就是文凭可以决定的吗?这疙瘩好像有点不太讲理了,据说开理容院或美容店都是一定要执有专业文凭的。

    没有文凭的营业会遭到别人的举报。

    曾经有一位全国著名的美容师,就被别人举报过。这事儿在前几年曾经在全日本闹得是沸沸扬扬,这可是一家在全日本有几十家分店的著名人气美容师,弄着许多女孩子都哭笑不得。

    据说他的美容讲座,在东京很受女孩子们喜欢。当然他的现场表演,不仅仅是剪刀上下飞舞,让你看的眼花缭乱。

    他还是位实实在在的小帅哥。

    哈哈哈哈哈

    扯的有点远哈。

    (2)

    认识龟田老先生也应该是在十几年前了。

    晚上散步的时候,我经常会同他走上个对面。龟田先生是一个非常守时的老年人,用时髦的说法叫自律老人。我们擦肩而过的时间几乎每天都是一样的,就连地点也差不上十几米。其实附近散步的人们几乎都非常守时,每天遇到的也基本都是同样熟悉的人和狗。但是龟田先生给我的印象就意外的深刻,他的装束就像从中东战场上下来的雇佣兵一样。他上身总是套着一件陈旧的厚帆布制成的土黄色的破马甲,上下左右都是布兜兜。并且每个布兜里都被塞得满满的,就像战士的子弹袋一样。后来知道,那都是一些负重的沙袋,加在一起足足有三十公斤重。算上他手脖子和脚脖子上的沙袋,龟田老先生在散步时候的负重应该是在五十公斤左右。所以龟田老先生在散步时,走起路来总是一摇一摆的显得有些吃力,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那是一种非常认真的挣扎。毕竟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古稀老人,脸上却充满了浓浓的成就感。据熟悉他的人说,这是他从年轻时就养成的习惯,年轻时不仅仅是散步,而是每周末的负重爬山,据说在附近还有点小名气。

    龟田老先生散步的距离很短,并且是越来越短。过去跟我走的是一条路线三千米左右,后来就渐渐的减半了。

    最近两年我注意了一下,每天晚上也就是一千米左右。当然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每天晚上负重五十公斤走上一千来米,这也应该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我从心眼儿里佩服他。

    另外他还有一个非常奇特的地方,龟田老先生他非常喜欢狗狗。他在散步的时候口袋里总要揣上一些肉干,只要遇到了狗狗,他都会拿出点儿肉干来犒劳它们。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条件反射,许多狗狗只要嗅到了他的味道,不管看没看见他都会狂吠不止。所以只要有狗狗一叫,我就知道龟田老人一定就在附近。因为那种狂吠充满了内心深处的期待,没有一丝敌意,就像欢迎外国元首的仪仗队一样,庄重而热烈。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也能让人感到热乎乎的气息。

    龟田老人总是欣喜地抚摸着每一只狗狗的头部,连声说道:

    “不要急,不要急,一个一个来。”

    龟田老人有的时候就蹲在地上,前后左右的狗狗会急得爬到他的肩膀上,舔得他满脸都是口水。这时候的狗狗和人都会很兴奋,很像是一家人终于团聚的样子。

    我就在想:

    龟田老先生到底有没有家人......?

    二十多年了,我竟然没有看见别的什么人出入他的店铺。

    无论是家人还是客人。

    真是谜一样的理发店......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店内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

    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要进去试着剃一次头?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我还是每天都会在他的店前经过两三次之多。

    那盏小型的转灯仍然闪动着。

    (3)

    小型的转灯竟然还亮着。

    我已经有半年之久没有见到龟田老先生了。每当我路过理发店的时候,总会想起他来。几条熟悉的狗狗似乎什么都知道,它们在店前经过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完全失去了它们往日的兴奋,它们们会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似乎已经忘记了龟田老先生。

    我甚至都在怀疑他的存在。

    但是我从来没有往坏处去想,我觉得龟田先生一定是出远门了,不然那盏小型的转灯早就熄灭了。

    我的感觉是正确的。

    (3)

    龟田老先生回来了。

    中午散步的时候,在河边意外的遇到了龟田老先生。他推着一辆自行车卖力地走着,他竟然换上了一身老式的西装。

    打扮得很干净。

    我们两个碰面的时候同时一愣,也许我们都变了样子吧,龟田先生变得消瘦了许多,脸色有些苍白。他第一次主动地向我打了招呼。

    “頑張ってるねぇお昼も......”

    (中午竟然也在散步?)

    “久しぶりですね お元気ですか”

    (真是好久不见了,挺好的?)

    我也赶紧问候。

    我告诉他,自己是一天三次,只要是饭后都会散步。龟田老先生听了很羡慕,他说最近身体不算太好,刚刚从医院看病回来,今后一定继续努力散步。

    闲聊中我知道他生病住院了。

    因为儿女都在东京工作,所以他这次住的是东京的医院,刚刚感觉好了一些他就赶回来了。

    不能给儿女添麻烦,他说。

    (4)

    龟田老先生并没有再继续散步。

    不过他每天傍晚都会搬出一张小板凳,坐在理发店的门口,他在等待着狗狗的经过。还是那身土黄色的马甲,只不过布兜里再也不会塞满沙袋了,好像都是一些肉干和狗狗喜欢的食品。

    他毕竟是太消痩了!

    狗狗已经不忍心再爬到他的肩膀上去了,狗狗的主人都把狗绳子拽得紧紧的。只是叫声还是同往常一样,既有对于美食的兴奋,也有对于龟田老人的问候。这个我一听就听得出来,毕竟我也是养过狗狗的人。

    狗狗喜欢他。

    (5)

    新年刚过......

    理发店门上的转灯熄灭了。

    这让我感觉很意外。

    小巷里变得冷冷清清的,转灯好像是被寒风吹灭的,清晨的寒风让人感觉有些刺骨,我不敢往坏处想。

    狗狗突然叫了起来。

    声音有些凄厉,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的呻吟,空气中带着一丝又一丝的凉意。理发店似乎跟往日并没有什么两样诶,只是转灯熄灭了而已。

    为什么狗狗什么都明白?

    我觉得特别的不可思议!

    (6)

    理发店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不知道这块地皮被谁买了去,几只狗狗每当走到这里的时候,总会发出长长的哀鸣!我的心里也十分的不是滋味。

    龟田老先生走好吧。

    我们虽然没有什么深交,毕竟我看着他走完了最后的一程。

    老人和狗狗兴奋的场面,将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只要路过这里,狗狗的叫声就会提醒我。

    这里曾经是龟田老先生的理发店,他是一位不养狗的老先生......但是每只路过的狗狗都喜欢他。

    我的脑海里,还残留着那盏古老的小型转灯。

    红蓝白三色......

    魔幻般向上转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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