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肉粥和叉烧包,坐着,慢慢斟茶和饮茶的当儿,突然感觉自己确实是活着的。当然,能有这样悠闲的一个早上,一是因为今天是周六,二是因为我生病了。
生病其实没那么糟,因为它至少提供了一个你不得不休息的理由。这时候,所有的一切都被你,也只能被你放到一边,你只剩下无所事事。在人人都掐着钟表拼命工作学习的今天,除非生病,还有多少人能允许自己一整天、哪怕一个早上无所事事呢?
我说的无所事事,是真正的无所事事。拿手机看朋友圈不叫无所事事,到某处游玩也不叫无所事事,看书写字更不叫无所事事。无所事事,就是真正的「闲」,是真正的「什么都不做」。
我恰恰是反面的典型。正在读大学的我,总是想要尽可能更快更多地吸收知识。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电影、电视剧了,看书基本不看小说,听电台也从不听搞笑节目——因为它们「没有营养」。相反,我看纪录片;看各种非虚构的尤其是「学术」的书;我走路、坐车,也一定要听一些访谈节目或是讲座的录音(我甚至要求自己尽量少听音乐)。睡前也一定要看书,看到自己头昏脑涨,能倒头就睡为止——这样,我就可以不浪费一分一秒。我走路快、吃饭快、写字打字无所不快。只剩下说中文还能时不时地慢条斯理,那也是因为我比较注意自己的语言,当与人讨论问题时,我仍然是那么快。
但在这个早上,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我突然明白,我确实是活着的。我突然明白,不管生活是怎么样,出生和去世,这一头一尾,对每个人都是注定了的。我突然明白,我真的可以慢一点。
对于一些人来说,生活是一场赛跑,要跑得快,要跑在前面;对于一些人来说,生活是一道谜题,一辈子的时间,都用来寻找那一个答案;但对于一些人来说,生活就是生活。
生活就是生活。这里的另一个意义是,生活应该是你的生活。学习时不该开脸书,就像旅行时其实不该带手机一样——事实上,可能相机的害处也多过好处。通过镜头观看世界固然是有趣的,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过多地通过镜头观看世界了——或者说,我们过多地通过别人的眼睛观看世界了。每一个拍照的人,其实都在用别人的眼光审视自己的照片:好看吗?我漂亮吗?会收到多少赞?足够告诉大家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了吗?足够让他们羡慕了吗?——承认吧,我们在拍一张照片的时候,连上传到IG上时要配什么文字描述、要贴什么标签都想好了。
我们总是、总是在用别人的眼光看待自己、看待世界。盯着手机屏幕和相机取景器的时刻,我们正在将自己与这个世界疏离——我们正在将自己与真正的世界疏离。我们从真正的世界陷落,掉入一个众人的泥沼里,所有的人都在努力让其他所有人听到自己的声音。所有的社交媒体,所有的电脑、手机上,都是一片喧嚣。我们忘了,一辈子真正能遇见的人是多么有限,真正能交心的人又是多么屈指可数。我们忘了,这生活应该是我们自己的。马克思说,“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兰德却说,人是把“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给揉成一团,再扔到垃圾桶里去的骄傲。
至少有时,我们应该从众人的泥沼里面振拔而出,享受一下这样的早晨,吹着微风,走过刚刚苏醒的街道。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早晨我会如此真实地感到自己确实是活着的。这真的是一种久违的感觉。我上身穿着冲锋衣,下身穿着短裤和拖鞋,带着隐隐的头痛,兜里只揣一个钱包和一串钥匙。没有手机,没有相机,没有书,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是一串钥匙让我能回家,一个钱包让我能喝茶。
我突然想到一个方法,应该可以修炼自己「慢下来」的能力:去茶馆,叫一杯茶,看自己最慢能用多长时间喝完。不看书,不看电视,不与人聊天,不听音乐,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就是喝茶,就只想着喝茶。
我的修炼会从今晚开始,毕竟,今天是休息日,我同时又生病,这是少有的清闲日子。不过现在写完这篇文章,我得拖着病体去写论文了:毕竟,慢归慢,截止日期却是摆在那里的。
10月25日 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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