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膝盖附近痒,干燥感令我烦躁,贴紧的牛仔裤与皮肤来回摩擦,更是痒痛难忍。我急匆匆地冲进浴室,脱下牛仔裤。膝盖那里一块一块的火斑显现出来,不规则的红色六边形一圈接着一圈在小腿上漾开。我拿着搓澡巾使劲磨红色的边,皮被我揉搓的越来越薄,火斑却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想着夏天要捂着腿不能穿短裙心里开始咒骂前老板。
那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他的笑容很标准,第一眼看过去倍感亲切,或许是钱包夹太瘪了,或许是被继母过于嫌弃,我鬼使神差地去了他的公司。第一天报道,他领着我来到一个安着卷帘门的门面处。卷帘门被拉动发出钝声,拉到一半卡住了,他惦着脚尖用力推了一把,门才卷上顶,掉下一些灰。里面要开灯才能看得清楚,摆了四张电脑桌,几张塑料凳子,我站在门口踟蹰着不敢进,后来里面陆续坐满几个女生,确认了这里是办公的地方,我才移着小碎步走进去。
门正好对着风吹来的方向,从我的方位来看刮的正是西北风。这一冬的风特别恶,刮得门口的树呜呜呜地惨叫,树巅快挨着根了。对面洗车行用白色塑料布支起的遮雨帘被吹的哗哗地响。扛不住了,我身旁的徐姐喊了一嗓子,接着站起身拉下一半的卷帘门。我的腿已经抖得快抽搐了,地板上全是鞋上抖落的灰,但不敢太张扬,乡俗有说,男抖穷,女抖贱。为了避免承认自己贱,每次都是快速的叮叮咚咚地砸地面几下,就停下腿来。但在下冷雨的第二天就无视这些规则了,腿一直抖个不停,比起活下去,条条框框显得次要。
老板看到我们冷的不像话,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你们都去买个热水袋呗。我们像接到圣旨般齐齐地买了热水袋,滚烫的热水直接贴在腿上,有时候还嫌不够暖和,两只膝盖夹紧热水袋,腿上的皮肤终于发出抗议,起了晕圈。在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我向爸爸抱怨,我说太冷了,这工作干不下去。
爸爸说,年轻人就应该吃苦,别人能干,你为什么不能干?
我说,这苦不是这种吃法啊。
爸爸生气,谁叫你辞的职?
这一问使我沉默,继母在旁边打哈哈,是啊!以前多好的工作你给辞了,现在先忍忍,明年好好准备考试。他们的道理天衣无缝,找不出瑕疵,就像老板说买热水袋一样,我莫名其妙地接受,根本没有思考或许可以买个类似小太阳的电烤炉,难道没有别的选择吗?我一直喝着西北风直到我的同事大面积地辞职,政务大厅旁的门面寥寥几人,老板关了卷帘门,将我们接过去。第一天很开心,这边安得是玻璃门,新装修的要亮堂很多,配的新电脑,椅子是软的还可以旋转。但第二天我就崩溃了,我们办公的地方是一条过道,前后对流,风从前面打我一巴掌,又在后背给我一拳,这比在卷帘门惨多了,在那边偶尔还可以把门关下来,反正少有人来。在这边不行,作为打字复印部为主的服务公司,前后都要保持通畅。
这回我终于想起买小太阳,老板绝对学过读心术,他在我起念头的中午就突然下了命令,不允许职工买小太阳,因为他供电的线路是串联,带不起这么多大功率电器。我那时候突然想起当地小商铺大甩卖很火的一段广告词,黄鹤老板王八蛋,我辛苦工作几个月,他卷起钱带着小姨子跑了,你还我血汗钱……火斑开始在腿上大范围生长,我安慰自己过了冬天就会好的。
瘦弱的工资在我的心里晕开了斑,老板在招聘信息写的1800-5000的工资范围,最终停留在左,时不时还找些事情朝下压一百。5000是一个永远看不到头的希望,他还在我的面前夸赞自己的英明,这样的骗局真的可以吸引人才吗?我不太懂。老板说他的管理理念来自香港,他曾经在广州某个高档酒店做过大堂经理,开过进出口贸易公司,最后怎么回到这个五线小县城,我不得而知。我毕竟是内陆的人,听不懂他的那些理论,比如要多干事不要向老板提出加工资,比如加班是为了让你多学东西所以你不应该要加班工资否则你将失去学习的机会云云。一开始我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毕竟是在发展城市待过的人,但在免费加班和花费周末自费陪同出差一个月后,我的火斑更严重了,红色愈加深。每一次洗澡都让我感到害怕,于是我开始变懒,不再加班。
刚过完年,老板兴匆匆地跑来给我们讲,商会非常欣赏他和他的公司,要从我们中抽一人帮忙,隔个三年就能转正为事业编。天上真的掉馅饼了吗?可外面还飘着雪花。我和同事们都好一阵激动,老板第一个问我去不去,我的腿突然发疼,想着要去免费加班没了动力,委婉地拒绝掉,老板从鼻子里哼气,骂我假清高,机会给了打印部的小林。其它的同事为我感到惋惜,我在某一个瞬间感到过后悔。一个月后,小林回来了,我们都以为她是来搬东西去商会的,结果进来就开始大骂黄鹤王八蛋。
她手持剪刀,嚓嚓将裤子两边贴缝剪开,露出大腿,火斑包裹了她整条腿,红色印记快要滴出血来。老板很生气问她想干嘛,小林说:“商会不发工资,你也不发,你说我想干嘛?”老板说:“你给他打工,凭什么让我发工资。”小林说:“商会解释的是你自动送人过去的,所以工资由你发,而且我是你的员工,也是你把我叫过去的。”中午复印的人有点多,老板见状将主任和会计叫到一旁,三人手舞足蹈比划一阵,将小林叫过去。东扣西扣几笔,最后她拿了1300块钱走了,带着咒怨。老板看着她的背影发出怨念,这小林真不行,去工作不给人谈工资,还来找我发,我也是善心哦,想帮助她谋个好前程,结果她自己搞砸了,你说我冤不冤?他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啊?我的喉咙没有经过思考直接发出这样的音节。他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开。唿,我长出一口气,心里轻松不少。
两人的怨念一发酵,给办公室的空气熏出火斑,火斑范围逐渐扩大,开始遍布我的全身,触到我的心。我的心开始撕扯,干裂感令人窒息。庆幸的是橄榄油还能起到作用,能减轻痒的程度。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到四月,好久不见的丹找到了我,抱怨她腿上的火斑。她挽起裤腿,她的火斑比我的好不了多少,可是她有加班工资,她的正经工资是我的三倍呢。我的腿又开始止不住地痒,橄榄油都不起作用。
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老板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说要偷偷告诉我一项赚钱的方法。我站的笔直,竖起耳朵听他的好主意,他眉开眼笑,笑嘻嘻地说道:“我们可以合作一个项目,替考。你意下如何?”听到这话我如霜打过的茄子,缩作一团走出他的办公室。腿上的火斑发痒,我隔着裤子拼命挠,直到裤子渗出一点血迹。我又开始挠我的心,抓的厉害竟然把它抠了出来,红色的心上有白色不规则六边形模样,我赶紧提着去见爸爸。
我说,爸爸你看,我的心出问题了,我必须辞职。
爸爸被吓得脸发青,许久才叹出一口气,说道:“辞了吧!”爸爸终究是讲道理的,我一刻不停地递交辞呈,杜绝任何挽留。走出公司大门,空气并没有更新鲜,生活依旧是有斑的,我想该换一个牌子的润滑油了,总是要活下去的,不碰红色的警戒线应该就不会那么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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