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蚨引》
第一章 我是谁
初夏。
早晨的太阳斜照在山梁的一棵黄桷树上,在斜斜的山坡面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一只小壁虎悄悄钻出草丛,爬上黄桷树几人也合抱不过来的树身。在一枝粗大的横枝上,蹲着一个大约五岁的胖胖小男孩,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根削去了枝叶的细树枝,紧紧盯着那只慢慢爬近的小壁虎。山风吹得树枝有点摇晃,但这男孩恍如不觉,两只光脚牢牢钉在树枝上,待到那只小壁虎爬到半米左右时,手中树枝“唰”的一声,闪电般地刺了出去!
那只小壁虎感觉到了危险,往上一窜,胖男孩手中的树枝终是慢了一步,“突”的一声刺在小壁虎的尾巴上。小壁虎扭动着身子,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小壁虎折断了尾巴,一下子逃得无踪无影了。
胖男孩收回树枝,见那截尾巴还在树枝上轻微扭动。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抬头大声道:“希来哥,又让它溜了!”
树上没有什么动静,胖男孩扔掉了小树枝,“噌噌噌”往上爬去。上面的树枝茂密了些,碧绿的树叶象一个巨大的华盖一样,把大部分阳光都挡在了外面,因此里面的光线就显得有些阴暗了。
在那胖男孩三四个腰身粗的一个横丫上,仰面躺着另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这男孩双手环枕在头下,嘴里慢慢地嚼着一片树叶,双眼直直盯着枝叶看,又仿佛什么也没看。头顶的树叶轻轻晃动着,筛下星星点点的阳光,不停在这男孩呆滞的脸上闪动着光斑,更显得如梦如幻!
那个 胖男孩在这男孩身边坐下,关切地问道:“希来哥,你生了一场病,好象变了个人似的。你真的什么也记不得了吗?”
男孩懒懒地伸了下身子,“呸”地一声吐掉口中碎叶,坐起身来,握住胖男孩的手,道:“可是我感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吗?你把以前的事都说给我听,我不就慢慢回忆起来了。”
胖男孩又叹了口气,道:“我当然是你最好的朋友哪!我给你说,你叫雨希来,我叫雨知泽。以前我叫你希来哥,你叫我胖子,嘿嘿嘿。你醒来后两天不吃不喝的,大娘都急坏了!”
“雨希来,雨希来…”,男孩喃喃地念了几遍,慢慢地又躺下身去,眼神中说不出的迷茫。
胖男孩担心地看着他,小心翼翼道:“我们是邻居,爹妈只生了我一个。希来哥,你可不一样,你有两个姐姐哩。”
那个叫“雨希来”的男孩抱住头,仿佛在苦苦思索:“我见过她们,但是我记不得她们是我姐姐了。胖子,你继续说吧!”
胖子道:“你病了十多天,我们都觉得你不行了。可是,前天你突然醒过来了。端公爷爷说,你可能是病迷糊了,慢慢就会好起来的。哦,对了,我们还有一个好朋友,就是端公爷爷的孙子,叫田思远。我们小半个寨子都姓雨呢。”
男孩闭上眼睛,心里却如翻江倒海般搅和着。他知道这是一个名叫西寨的村落,远处秦岭山脉,背后就是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然而这一切,却离他那么远,又那么陌生,就象一个梦一样,他还没有从中完全地醒过来!
胖子还在说着,男孩努力让自己记着。他,以后,还得在这里活着!
胖子见他不应声,关切地问道:“希来哥,你累了吗?大娘叫我们玩一会就回去吃饭,我们下去吧,好不好?”
男孩有些感动,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应了一声,在胖子帮助下,一齐慢慢地滑下树来。
胖子扶着他慢慢走着。在这男孩眼中,这一切都是那么新奇!西寨虽然建在山上,却雨水充沛,得天独厚。田野里,油菜花将谢了,仍可见遍野的金黄颜色;麦苗已经小高了,青翠欲滴,一阵风吹过,麦田里一阵绿浪滚过,一会儿,又顽强地挺起身来。小蜜蜂“嗡嗡”地唱着,在南瓜花上不停地忙着,忽而又飞起,落在另一朵花上;蝴蝶扇着美丽的翅膀,和蜻蜓在空中交叉着舞蹈,空气清新得一呼吸就一阵花香!
西寨四周,依山傍势修筑着青石围墙,既结实而又古老。胖子说,这是老祖宗们为了防野兽修的。男孩心想,这坚固程度,恐怕连大象也无法闯入吧。围墙上,用白灰刷着许多“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之类的标语。
男孩的家座落在山坡下一个小平坝里,有五间房。虽然破旧,但是收拾得干净整洁。妈妈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在寨子里人缘很好,胖子就亲热地叫她“大娘”,就是大妈妈的意思。父亲却一天板着脸,经常吧哒着一根小烟袋,连胖子都有点怕他。
大人们都去生产队出工分了。二姐才十四岁,在家做家务,也照管着他。二姐经常穿着一身缀了几个补丁的花布衣服,洗得已经有点变色了。可是她喜欢笑,一笑起来,脸上就嵌了两个小小的酒涡。
胖子隔老远就喊道:“二姐姐,希来哥回来了!锅里的饭还热不热呀?”
二姐早就在招手了,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雨知雪,和大姐雨知秋只差一个字。她笑道:“热着呢,知道弟弟没吃。不过你就算了,我怕装不满你这只饭桶。”
胖子“嘎嘎”笑着:“我晓得二姐姐最疼我了。如果希来哥吃不完,我勉强吃一点就好啦。”
雨知雪瞪眼道:“你啥时候勉强过了?好呀,以后再不给你留了好不好?”
胖子腆着脸陪笑着。雨知雪拉着男孩的手,进屋让他坐在桌旁,回身到灶屋里。一会儿,端了一碗稀粥和一碗咸菜出来,胖子早就进灶屋里端了一碗粥,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
男孩喝了一口,混煮了红薯、酸菜和玉米面的粥,有点甜,又有点酸。粥很稀,一埋头就能看见碗中自己憔悴的脸,仿佛有个人在和他抢着喝一样,很梦幻!
二姐替他夹了几根咸菜,又试了试他额头,细声道:“小弟,你都几顿没吃了,今天多吃点好不好?不要让二姐担心你!哎,胖子,你能不能慢点!”
男孩眼睛湿润起来,他低头喝了几口粥,掩饰着自己的哽咽!他吃了一碗,就说自己饱了。二姐皱着眉头,让他回屋睡下,又替他盖上一床被单,最后退出来轻轻地掩上门。
男孩躺在床上,数着帐顶一个又一个补丁,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他无法理解自己明明是工程部的监理,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小山村的小屁孩了!
男孩眼前出现了一张胖胖的脸,这是一张挂着谀笑的脸。他几天前曾对着这张脸喝责过,喝斥他偷工减料,钢筋密度不行,主筋配置不够,又无减力筋设置。拒绝在他送来的检验报告上签字!可就在当天夜里,这张脸却偷偷地擅自进行砼浇铸。
男孩清楚地记得:当时在33楼拐角处的楼面上,他指着这张脸大喊道,你这样操作,是在犯罪,是黑了心的犯罪。象你这样建筑的楼房,如果遇到512那样的强震,无异于就是个巨大的钢砼活棺材…!这张脸陪笑着敬着烟,却在他没防备时推了他一把。他踉跄着从没有防护栏的楼面,从33楼直接摔下来。他悲愤,他恐惧,他痛骂,然后一团金光将他包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醒过来后,就在这张床上了,床前坐着一个吧哒着烟袋的老头。当他睁开眼时,看见这个老头满是皱纹的脸上的神情,从绝望变成惊喜,然后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他也惊吓得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时,他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两天后,他试着适应这个环境,小心地探秘着这个他不熟悉的世界!
他记得自己生活在2011年,这里却是1972年,整整相距30多年啊!
他明明是个已经在扯胡子的有志青年了,而现在,他却是一个刚扔掉开裆裤的小—屁—孩!
他终于让自己的眼泪尽情地流淌下来,他喃喃道:“老天爷,你这是在玩我吗?!”
“”雨希来”…,他仿佛听见胖子又在叫他。他对自己说,我叫雷致远…雷致远…雷…!
“可是我不得不叫雨希来!然而我确实叫雷致远!可是我又不得不是小屁孩!然而我确是成年人!可是我不得不是小屁孩雨希来!然而我确是大好青年雷致远…!”
两种声音不停地在他耳边呢喃,折磨着他,他感觉自己的头仿佛要炸裂开来!
雷致远?雨希来?
他用被单蒙着脑袋,哑声喊道: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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