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围住户四棱方角的门楼子不同,这家门楼子是圆柱形的,刷着红漆,在一排房子中显得与众不同。门楼子是家的门脸和出入口,包含大门在内的突出门框,主要起挡风避雨作用。穆亦明每次经过这红柱门楼子时都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虽然事情已过去二十多年,每次想起仍会心悸不已。当年这件事可是摇了铃的,一个没有手机、网络的年代,仅是街谈巷议、口口相传,竟然家喻户晓、满城皆知。
红柱门楼子的主人姓王,王家小子王春生经人介绍与李家闺女李婵娟相识,交往三个月即走到一起。订婚后李婵娟住进王家,周围邻居经常能听到小两口吵架的声音。有天晚上两人又是大吵一架,王春生摔门而出,等到他凌晨回来时才发现,李婵娟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桌上有一个空瓶的老鼠药,等把人送到医院抢救为时已晚。
第二天清早,得到消息的李婵娟父亲背着一把猎枪来到王家,踢开大门走进院子,只见四个中年妇女正准备把穿戴一新的女儿往棺木里放。
“停下,”李父大喊道,“谁让你们把我女儿放这里的,抬到新房里去。”
四人放也不是,抬也不是,都楞在那里,只好瞅瞅呆立一旁的王春生父母。
“叫你们抬进去都聋了吗?”李父抄手去摸身后的猎枪。
四人见势不妙赶快把李婵娟抬回房间。
“亲家,我们对不起你呀,没有看护好娃,都是我们的错。”王父双手上前握住李父的手。
李父一把甩开王父,走到王春生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厉声质问:“我女儿为啥要自杀,你到底怎么欺负她啦?”
面无表情的王春生“噗通”一声跪倒在李父面前,双手扇自己耳光:“爸,我对不起婵娟,对不起你啊!都是我的错......”
王春生再多的道歉认错也唤不醒自己的宝贝女儿,她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她母亲去世早,都是李父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眼看她出嫁就要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李父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给女儿补办婚礼,了却她最后的心愿。本地习俗,订婚只是双方家长见面吃个饭,商量确定结婚日期。结婚摆喜酒才算两人正式结为夫妻。领证是法律层面的认证,摆喜酒是社会层面的认证。在熟人社会的小县城,社会层面的认证更为重要。
李父的想法让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
“亲家,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早些入土为安。”王父皱着眉头。
“不行,我娃活着没享多少福,死了我要让她走得风风光光。这婚礼一定要办!”李父取下身后的猎枪,拉动枪栓,举枪朝院子里的一棵结满大红果实的石榴树瞄了瞄。转身对向王母:“她阿家,你说这婚礼咋个办法?”
“这,这,我也不知道咋办。从来就没办过啊......”王母腿脚发颤,说话没了往常的流利。
“你既然不知道,那就按我说的办。程序可以简化,礼数一样不能少。”李父把猎枪重新背到身后。
当天下午,一切准备妥当。红柱子旁的门框贴上喜庆的红对联。灶房里挤满了帮忙的众人,大家进进出出,与平常的红白喜事好像没多大区别,但少了嬉笑喧闹,人群里也见不到一个小孩。原来左邻右舍的小孩都被家长关在屋里,不许出门看热闹。
高价请来照相馆的师傅,在众人的协助下,李婵娟和王春生拍了他们第一张结婚照。宴席上,新郎王春生给李父敬酒,李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擦了擦眼泪对新郎说:“我把婵娟交给你了,你可要对她好,不然她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第三天,红柱门楼子贴的红纸都换成白纸,大门上也贴了一半白纸,只露出下半部分。在白事中门上贴一半白纸表示双亲中有一位去世,贴满白纸则说明仅剩的老人也不在了,子女先老人过世的门上一般不贴白纸。院子里的棺木移到门外墙边,架在两条长凳上,全身裹着一层深蓝色的布罩,两头各绣着一个篆体“寿”字。门口红柱子旁架起一根两层楼高的白幡,白飘带随风胡乱摇摆。请来的戏班子黑明不休敲敲打打,卖力地唱个不停,几里外都能听到。
李父这几天枪不离身,走到哪都背着他心爱的猎枪,这把猎枪陪伴他几十年,打过无数的野鸡野兔,就像他的亲儿子一样。昨天有公安过来询问他携带枪支的事,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持枪证。他现在一刻都离不开这把猎枪,睡觉都要抱着它,没有它心里就不踏实。他已失去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这个儿子。
此时正值六月,天气炎热。穆亦明家离红柱门楼子不远,都在一条巷子里,出门就能远远看到那边高高悬挂的白幡。从大人的闲言碎语中他知道冥婚的事情,这让他想到电影《红色娘子军》中的情节。这几天他一进巷子就能闻到难闻的气味,好像是从红柱门楼子那边传过来的,他不敢多想,掩着鼻子快步走进家门。后来在街坊邻居的苦苦解劝下,李父终于松口,在第五天同意起棺下葬。棺木抬走后,难闻的气味就消失了。此后亦明上学都会绕道,特意避开红柱门楼子。
没过一个月,王家人从红柱门楼子里搬走了,房子一直空着,过了几年才转手卖掉,后来听说买主没住多久也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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