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正三年,濠州大旱。
至正四年,又是濠州,瘟疫和蝗灾横行。
朱八八时年十六,在这两年的灾祸中失去了双亲和大兄,生活彻底没了着落。偶然听说不远的皇觉寺收和尚,而且包食宿,不过就是听说寺里的住持大和尚在每个人去找他落发的时候都会嘀嘀咕咕许久,甚怪。
朱八八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搓了搓身上的泥,心里默想着:当和尚就当和尚吧,总比饿死强,反正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老朱家也不非得要我来传宗接代,再说了,我也不至于做一辈子和尚啊。
于是朱八八带着他仅剩的家产——一只木棍前去皇觉寺剪头发,不,去剃度。
朱八八慢悠悠地晃荡在龟裂的田地上,两年没有长过啥庄稼了。迎面走来一人,一身布衣,左手拿着一幡,上书“寻有缘人”,右边挎着一竹箱子,远远望去,宛若神棍;近来细看,江湖骗子。
“哎,这位朋友,我看你福星高照、红光满面,此乃大富大贵之相啊。这下巴高高翘起,果然是天赋异禀,不妨结个朋友、拜个把子如何?”布衣先生伸出右手拦住了八八的路,尝试着用一种惊喜的语气引起眼前这个……流浪汉的注意。
“我没钱。”朱八八看了这人一眼,想着果然这些算命的都是骗子,我今天早上在河边撒尿完洗脸的时候分明看见自己满脸枯槁,人不人鬼不鬼的,这人还说我满脸红光,还嘲讽我的长相,好不要脸。
“兄弟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咱们兄弟谈什么钱的事。是这样的,为兄我近来有一桩好买卖,成了必能富贵。”布衣先生依旧喋喋不休的说着。
朱八八又抬起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人面白肤润,身体修长,衣服干净。又低下了头:肯定是啥大奶奶养的小白脸。伸出手推开了布衣先生,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着。
“哎,大兄弟,别走啊!你去哪啊!行吧行吧,随你去吧,要是你想通了就来应天找我,我叫刘基!这乱世可不好过日子。”刘基对着朱八八的背影叫喊着,心里默想:唉,时候未到时候未到。
朱八八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天,他只记得自己最后似乎迷迷糊糊的倒在了山门前面,有一个光着头的大和尚过来抱住了他。
“施主,醒来了吗?喝了这碗热汤吧。”
朱八八睁开了眼睛,被扶着坐了起来,缓了一会之后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皇觉寺了,喝了碗热汤之后感觉整个人又缓缓活了过来。
“这里就是皇觉寺么?”朱八八对着给他端来热汤的大和尚问道。
“是的,这里就是皇觉寺了,贫僧广孝。”
“我是来当和尚的,你可以给我剃度么?”
“剃度时要去找主持的,贫僧不能为施主剃度。”
“那主持在哪呢?你能带我去吗?”
“施主不再多休息以下么?”
“不了不了,我就是来当和尚剃度的,不休息不休息。”
“主持就在这里面了,你自己进去吧。”广孝带着朱八八来到了一间禅房门前。
“多谢多谢。”语罢,推门而入。
“从何而入啊。”
“从门进来的啊。”朱八八一进来看见一个大和尚在榻上盘坐着,还未坐下便被问了问题。
“坐。”
“好嘞。”
“桌上有四杯酒,你一一喝下吧。”
“不是说出家人不食酒肉的么。”
“是你喝,你还不是出家人。”
“那快给我剃度啊,我是来当和尚的,不是来喝酒的。”
“你先喝。”
“好吧。”朱八八无奈只得端起酒杯,其实这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喝酒,心里不免也好奇这杯中之物到底有何妙处,让无数人神往。
“喝这杯酒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到朱八八喝完第一杯时,主持缓缓开了口。
“我……我想到了我爹娘和我大哥,想到了他们死的时候。”一杯下去,朱八八第一感觉就是辣,辣到喉咙里的那种,辣到肠子里的那种,然后就感觉脑子昏昏沉沉,跟十多天没睡觉一样。
“继续。”
朱八八又端起了第二杯,一饮而尽。
“你又想到了什么?”
“我想到了我家门口那条大花狗,想到了隔壁家的翠花,想到了在河边我骑牛看见的野花。”
“继续。”
朱八八端起了第三杯,慢慢地倒进了嘴里。
“这次呢?”
“我…那个,对,就是那个……在那个村口,不对,在野山上…不对不对……”三杯酒下肚,朱八八已经彻底混沌了,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或者是在许多年前的那个村子里。
“继续吧。”
朱八八端起了最后一杯,一饮而下。这次的感觉不是辣的,反而是十分清凉,还有莫名的想起在唇齿残留。
“这……这不是酒。”
“这是醒酒茶。”
“唔。”
“你现在在想什么?”
朱八八没有答话,眼神呆滞着看着杯子,精神恍惚。
“还剃度吗?”
“剃。”
“主持,我的法号是啥?”禅房里,新落发的小和尚耸动着向落发许多年的老和尚问着。
“你?没有法号。”
“啊?”
“你就叫朱八八吧,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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