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燧传令，十万火急

上卷

如果燧长没有杀人，我也不会杀人。

“老四，你听我说，这个事情我们谁也不能说出去，说出去就是连坐，还记得深沟墩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吗？所以，那天晚上我们谁也没有喝酒，老二在上面观望，老三在……在修软梯。对，对，所以软梯是坏的，不是跑的时候蹬坏的。不对，我们压根就没跑，蛮子来的时候，我们不但没跑，而且我们还望见了，也准备取火钻，点火传信的了。”

如果燧长没有喝酒，我也不会喝酒。

“嘶……那为啥最后没点起来呢？火钻潮了？蒿艾烧没了？嗯……蛮子偷袭我们，没防备，来不及点了！但是，这蛮子偷袭我们，我们不能束手就擒啊，要拿起刀枪跟他们干！不行，不行。我们跑得快，烽台里面没见血的，一看就看出来了……有了！这蛮子偷袭我们，一进来就把我们打晕了，我们也没防备啊，就倒在那儿了。哈哈哈哈，这个好，这个好。然后……然后……”

如果燧长没有跑，我也不会跟着他跑。

“然后我们就醒了，醒了之后发现了蛮子入侵，我们自然抄起家伙，跑到外面去追杀蛮子。但蛮子们一进树林就很难追了，东藏一个，西藏一双，躲在树上，草里面放放冷箭，卑鄙，一点都不君子。老四，你要记着多说一些蛮子的坏啊。我们在林子里面，追啊追啊，追了很久，也杀了好多蛮子，我们当然也挂了彩了，老五的腿就是这么瘸的，不是从软梯上摔断的啊，你记牢了。嗯嗯，这蛮子就是一肚子坏水，最喜欢做陷阱，实在坏透了，我们就一不小心正了他们的埋伏。虽然啊，虽然我们只有五个人，但我们一直反击，反击，反击，跟他们打啊打啊。但他们人实在太多了，我们打啊打啊的，实在打不过他们。”

如果燧长没有往林子里面跑，我也不会倒霉地遇到蛮人的营寨。

“这些蛮人真的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性，都是吃生肉喝人血的。打起仗来，就更是要命了……对，他们杀了老五——他们是真的杀了老五！老五死得样子哦，十几个蛮人拿那个长长的矛，尖头直接就扎进人肉里面，血马上就喷出来，喷得满地都是。老五就死了，被蛮人杀死的……我们也没办法，虽然心里很气愤很难过，但还是被蛮人抓住了，关了起来，不给我们吃也不给我们喝，这是要活活饿死我们，渴死我们呀，这蛮人真是烂坏了。”

如果燧长没有栽赃老五，我也不会被老五的血溅脏了鞋。

“第二天——是第二天吧？就是后面白天的时候，我们见到了大将军，大将军也被蛮人抓来了！那个人是大将军吧？穿着金漆盔甲，踩着金线战靴，即使被人扣着手，依然气派极了。啧啧……错不了！我听那被一起绑来的人喊他‘将军’来着，也穿着铠甲来着……听说这大将军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啊，大老远跑这南蛮子的地方来，放着好好富贵没得享，来了反被蛮子捉住了，真是活够了。唉，老四，这话，你，你不用记着。有关大将军的话。嗯……我们就这样，如果大将军被放回去了，我们就说没在那里见过他；如果大将军还没回去，我们就说见着了。听明白了吗？不用太明白，记着就行。我们被蛮子抓着去砍树，这个可以说，可以好好的说说。那树可真粗啊，拿着斧头，梆梆梆，狠狠砸了几下，都纹丝不动。蛮子的鞭子也是狠啊，实打实的扎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啊。啧啧。日头也是毒啊，一晒一热，这汗就往外流，流到鞭子抽的伤口上……嘶……”

如果燧长没有偷懒，我也不会被南蛮子打。

“你小子也记得疼啊！记得疼就好。知道疼了，你就知道怕了，砍脑袋比这个还疼呢！啧啧……我们就这样被蛮人折磨哟，天天盼着朝廷的人来，盼星星盼月亮，结果真给我们盼来了。就那天晚上，我们的人来夜袭救人。哗哗的，粮草库就被人点了。我们就睡在那粮草库旁边，老二这个愣头青，以为自己的机会也到了，居然弄断了绳子，一拳砸晕了看守的蛮子，抢了人家的刀枪就要冲出去打仗。老三也是，被老二这一搞，一忽悠，也拿起刀冲上前去又砍又杀的……结果，没再回来……老二倒是回来了，满身是血，咋咋呼呼地喊着‘蛮子首领的脑袋被割掉了’的话……我，我们当然是高兴的，我们夜袭得胜了嘛！一报还一报！就是可惜了大将军没被救出来，反被蛮子的人绑跑了。虽然降了蛮子，但我们是汉人，是朝廷的兵，我们肯定不能跟着蛮子跑的。但……我们还，还能回去吗？”

如果燧长没有在那天夜里又跑了，我应该还能回烽火台去。

“我……我怕呀……我有女人孩子啊……我女人就住在边上的镇子里，一个人又干农活又带孩子，出门都绑根绳子，一头在自己身上，一头在娃身上。我女人认得老三的女人，田都挨着，一起带着娃到田里去……老五可惜了，还没女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尝过味道……你也想家里的了？对，想想家里的，我们这个事儿就得继续往下了编，不对，往下说。跟老二一样，我们也是去追蛮人，想去救大将军的。但我们不认得路，蛮人走得又快，很快就跟丢了。我们到了一处湖边……我们很渴，就跑到湖边喝水……然后老二就死了……这把刀，你帮我扔了！扔到哪儿都行！我不想看到这把刀……看到这把刀我就想到……老五，我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我们要回去……你知道我为什么留着你吗？你跟老二不一样，他嘴里不牢靠，什么都往外说，从来不听我的。但你，你会写字啊，这个事情就按着我们刚才说的，你可以把它写下来，朝廷就会相信我们了……老五！老五！你干什么！啊！老……五……”

如果燧长没有杀人，我也不会杀人。

下卷

又饿又渴，我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把我从牢房里面拖出来，然后被带到了一个特别暗的地方，但这地方好极了，因为都是饭菜的香味，有鱼有肉。

手脚刚被绑在木头上，一盆凉水就劈头盖脸地倒下来，我立马清醒了过来。眼前一张大方桌，摆满了大盘小盘的吃食，香味扑鼻而来，甚至还有一壶酒。

正对面桌边坐着一穿红袍的大官，喝着酒，吃着菜，问着话。

“你可见过大将军？”

“没有。”

一枚针扎进了左手大拇指。

“见过！见过！”

一块鸡肉。

“你在哪儿见到的大将军？”

“蛮人的营寨里。”

一个鸡腿。

“在这之前，你见过大将军吗？”

“没有。”

一枚针扎进了左手食指。

“见过！见过！我见过！”

一片猪肉。

“看到蛮人入侵，你们为什么没有点燧？”

“因为蛮人偷袭，我们被打晕了。”

一枚针扎进了左手无名指。

“因为火砖湿了，蒿艾用完了。”

一枚针扎进了左手中指。

“因为我们喝醉了酒，逃走了。”

一枚针扎进了左手小指。

“因为……因为大将军让我们不要点。”

一个鱼尾巴。

“哦，为什么大将军不让你们点？”

“因为大将军知道蛮人要入侵？”

一个大肉丸子。

“那你为什么会在蛮人的营寨里面看到大将军？”

“因为大将军是南蛮子的人！”

一大块牛肉。

“你看到大将军的时候，他在营寨里面做了什么？”

“他……他跟南蛮子是好朋友，南蛮子的人都认识他。他，他，他还教南蛮子在林子里面下陷阱，布埋伏。他还教南蛮子带兵打仗。”

一大碗酒。

红袍子的大官不再问话，而是吃饱喝足了似的，甩了甩衣袖，便领着一干随从，轻飘飘地走了。

身边的衙役解开了我的绳索。

我向前一扑，就倒在丢了满地的吃食上，手里抓到什么就往嘴巴里面塞。

这肉真是香！

这鱼真是鲜！

这酒真是美！

然后，我感觉到脖子处一凉……

如果燧长没有杀人，我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