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拎着大包小包从超市里走出来。天不冷，有阳光，我坐在商场外面的椅子上休息。旁边咖啡店里响起了周杰伦的《东风破》：

“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

水向东流时间怎么偷

花开就一次成熟我却错过”

一 

“你听，周杰伦唱歌时，就像嘴里含着核桃，不过很随性，声音很舒服呢。”

那是高一下午最后一节课。同学们大多离开教室了。黎树跑到我的旁边，把一个耳机塞到我的耳朵里，响起的正是周杰伦的《东风破》。

那天，黎树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俊朗的脸上洒满了夕阳的余晖，真是一个好看的男生！

我从小在乡下泥土中打滚翻爬长大，从小学到初中我都是在镇上读书的。中考后，我第一次来到了城里，读高中。

初来乍到，各种不习惯。

比如，我们村镇上都是平房，这里却高楼满地。

高中第一节体育课，从教学楼里出来时，我完全忘记脚下的台阶，习惯性平步跑下来，结果，脚扭伤了。

红豆蹲在我旁边，看我满脸痛苦的样子着急的团团转。

红豆是我高一的同桌，也是我来到这座城市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是城市女孩，有精致的书包，漂亮的本子，好看的衣服，更重要的是，她很开朗很温和，从来没有在土里土气的我的面前表现出城市女孩的优越感。

红豆想背起我，但是怎么也用不上力气。“让开，我来！”是黎树的声音。

黎树长得高高大大，轻而易举地就把我背起来了。趴在他的背上，我听见自己心中的小鹿在跳跃。

到医务室时，脚腕处已经变得红肿。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皱着眉头责怪我。

“怎么，心疼我啊？”我忍住疼痛嬉皮笑脸。黎树脸微红，说：“不是心疼，是觉着你笨！”

学校是寄宿制。周六周日是开放日，市区里的孩子都回家过周末。因为脚还没有康复，我自己留在学校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不免落寞。我在宿舍里望着窗外呆呆出神，忽然听见有人在楼下喊我的名字。我探头望去，看见黎树站在宿舍前的枫树下向我招手，旁边是一辆单车。

我心情明亮，嘴角慢慢上扬。

”走吧，骑车带你吹吹风!"

那是个晚秋，风很大，虽然逆着风，但黎树骑单车速度很快，在车流中自由穿梭。听见汽车鸣笛，我紧张害怕，胳膊紧紧搂着他。

黎树大声说，你知道吗？逆着风跑，当跑得速度越来越快时，可以时光倒流呢！

我坐在后座上哈哈大笑。

那天天很蓝，风很大，云却很淡。记忆就那样定格，美得不成样子。

二

回忆像播放幻灯片。高中三年，播放次数最多的就是我，黎树，还有红豆。我们三个人一起讨论数学题，一起背英语单词，一起去餐厅吃饭。

读高中时，家里很拮据，我每月的生活费都成问题。每次去餐厅，我都点一份米饭，然后一份炒土豆丝。因为土豆丝是最便宜的炒菜了。

看我每次吃土豆丝，黎树跟红豆都会笑我：对土豆这么情有独钟啊。

我笑笑不答。城里衣食无忧长大的孩子，永远不会理解贫困带来的影响。而我不一样，我得精打细算，保证一个月的每一天都有饭可吃不会挨饿。这种痛，他们不会懂。所以也无需多言。

在高三的一场英语课上，老师在讲台上眉飞色舞，红豆碰碰我的胳膊小声问我：“跟你商量个事儿，行不？”

我点头。红豆说：“我想攒钱，等高考完后买个雅马哈的吉他。可是，自己老是控制不住花钱，每个月都会透支。我把零花钱放你银行卡里，你来帮我监管，可以吗？”

我其实很乐意帮忙。因为自己口袋里已经囊空如洗了。我可以先用红豆的零花钱做生活费。等以后再还她啊。

临近高考的那几个月，我得以安心的去读书学习。

我们三人约好，一起报考上海的学校。

为什么去上海？去看东方明珠，看老城隍庙。

年少时想法就是这么微小且奇怪。但这个细微的信念一直支撑着我们三人奋笔疾书。

可是填报志愿时，我却背着他们，选了北方一座有山有海的城市。

上海物价太高，家里实在负担不起。之所以不跟红豆与黎树商量，是因为，自己不想打破这份共同的美好憧憬。

于是，高考后，我去了北方一座有山有海的城市。黎树和红豆去了上海。

三

黎树曾责怪我，为什么填写志愿时不报名上海？

我维护住自己小小的自尊，说，我喜欢有山有水的城市啊。

自此，我跟黎树开始了漫长的异地恋。

每天都要打电话，发短信。黎树也会跑到青岛来看我。

那天我们来到海边。坐在沙滩上，我指了指远方，对黎树说：“看见了吗？那块海里的石头，叫石老人。”

黎树说："确实像个老人的孤独身影呢。“

黎树细长的眼睛看着我，说：“丫头，你知道吗？上海那座城市是好，但没有你，它的好就失去了意义。”

“我一个人去看东方明珠，去游老城隍庙。自己一个人时不孤单，但想你时孤单却袭来。”

他有些遗憾：“当初，我跟你一起来青岛该多好。可以陪在你的身边。可以天天来看海。”

那一刻，我是多么后悔一个人跑来青岛啊。

我们坐在海边，吹海风，踏浪花，看日出。一起构思未来。

我曾经信心满满，对黎树说：“等毕业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四

那会儿流行校内网。黎树自然是我校内网上特别关注的人。

有次，我在他的圈子里无意间进入一个女孩的校内空间。空间里有张几个人的合影。那漂亮女孩站在黎树旁边，眼波流转，明媚动人。不得不承认，两人站在一起是多么的般配。相比之下，其他人都黯然无色。

我看到照片后心里酸酸的，痛痛的，一上午的课堂上，我都在胡思乱想，过得昏昏沉沉。。

下课后，我匆忙打电话给红豆，问她：那女孩是谁？

红豆在那边犹犹豫豫，不肯回答。我明白了，猜到了，心沉沦了。我感觉身体被抽空，眼泪夺眶而出，似乎之前积累出来的所有的信任都被透支掉了。

黎树在电话里语速焦急，说：“这都是误会，是她一厢情愿，我跟她真没什么！不信你问问红豆。”

想起红豆的欲言又止，我沉默了。

最终我们和好了，但没有和好如初。

之前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这份感情坚如磐石，韧如蒲苇，那一刻却感受到它的脆弱。

我开始那段感情中患得患失，他也在其中如履薄冰。

大三时，黎树带我见了他的父母。走进他的家，我有些恍然。大大的房子，装修豪华，窗明几净。

他的妈妈见到我，脸笑得像一朵花。她热情地拉着我的手坐到菜桌前，边给我夹菜边说：“来，多吃点儿，不要客气。”

黎树看着我们，满足得笑。

黎树去楼下送垃圾时，他妈妈收起笑容，冷冷地对我说：“黎树是很喜欢你，但是你们不合适！”

我有些不知所措。她继续说道：“你们现在还小，很多事情不懂。婚姻，其实要讲究门当户对的。”

像被人打了一耳光，我感到火辣辣的痛疼。我倔强地说：“阿姨，我跟黎树一起，不是想高攀，不过您放心，我会离开黎树。”

那顿饭吃得极其艰难。在黎树面前我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泛起波澜。

回学校后，我逐渐减少了跟黎树的联系。黎树隐隐不安，追问，“到底为什么？”

我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黎树，我们俩不合适，分手吧。我孤单难过时需要一个肩膀，而不是一个触不见的恋人。”说罢把电话关机，随之泪如雨下。

我又在qq上联系红豆,让她替我照顾好黎树。

分手的那段日子，生不如死，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走出来。

五

毕业两年后，我有了男朋友。他跟黎树一样高高大大，笑起来也有阳光的味道。只不过，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有种踏实感与归属感-----跟黎树在一起时，我的心情总是跌宕起伏，患得患失。

红豆来青岛出差，约我一起吃饭。

我见到红豆时，心里不由地想起了黎树，平静的心里起了一丝涟漪。

“他怎样？”我小心翼翼地问红豆。

红豆说：“有半年的时间一蹶不振，现在过得很好。”

我不再追问。跟红豆笑道：“还记得高三那会儿，你放我这儿攒吉他的零花钱吗？我一直没还你呢。”

红豆沉默了一会儿，说：“那零花钱不是我的。是黎树让我给你的。他担心你不接受，就编了个”攒钱买吉他“的谎言。还嘱咐我，一定要替他保守秘密。”

我鼻子一酸。

红豆眼睛盯着手里的杯子，又说：“有些事情，我得跟你坦白一下，否则，我一辈子都会心存愧疚。那次，跟黎树合影的女孩子，确实是场误会。我在电话里犹豫着，不想澄清误会，是因为，我也喜欢黎树。对不起。”

我扬了扬手上的戒指，说：“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很幸福，都快结婚了。“

“傻瓜，我跟黎树分手，不是你的原因。去释怀，不要再内疚。我已经失去了黎树，不能再失去你。“

”还有，喜欢他，就告诉他，勇敢一些！“

红豆擦擦眼泪，起身，拥抱了我。

我婚礼时邀请了红豆。那天热闹非凡。我跟老公站在在门口迎接客人时，看到了站在红豆身后的黎树。他一如的细长眉眼，岁月却给他增添了些许成熟。

我惊讶，脸上的微笑在一瞬间凝固。黎树温和地笑道：丫头，我来，只是想看看穿婚纱时最美丽的你。”

老公过去跟黎树握了握手，再站到我的身边。

我眼角潮湿，恍惚间，我看到了那个骑单车在城市里纵横穿越的少年。那天，天很蓝，云很淡，风很大。我坐在单车后面笑靥如花。

红豆拉着我来到洗手间，说，新娘子别哭别哭。妆花了就不美了。黎树听我说起你的婚礼，说，他一定要过来看看你并祝福你。

从洗手间里出来，我看见黎树跟我老公，两个男人站在一起微笑着不知道在交谈什么。许久之后，我问老公那天他跟黎树之间的谈话。老公眨巴眨巴眼睛，笑道：男人跟男人之间的对话，你无需知道！

敬酒时，我和老公走到黎树面前。黎树站起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六

日子在行云流水中慢慢流逝。午睡时我接到红豆的电话。

红豆在电话那边说：“我和黎树要结婚了，一定要来参加哦。”

“好！准时参加。”我说。

我高中时两个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我百感交集，有些怅然，又有些欢喜。最后都化为了祝福。

每天清晨，我都会围着小区跑步。

我一直习惯逆着风跑。

清晨很安静，万物还没有苏醒。我听见脚踩到石头路时发出的自然声响，我听见风吹在耳边吹过。

曾经一个少年告诉我，逆着风跑，当跑的速度越来越快，会时光倒流的。

于是我加快步伐，当时光倒流时，就可以回去找到第一次遇见的你。

人生若只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