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遗梦》：婚外情之外的古老爱情

若论对爱情惊世骇俗的坚守，《廊桥遗梦》应该是经典中的经典。

有人说，《廊桥遗梦》不过是讲述了一段婚外情，但我不愿意用“婚外情”三个字来简单的概括它。一是因为这段爱情远比“婚外情”复杂，二是这段爱情又远比“婚外情”单纯。既复杂又纯粹，既真实的存在，又如梦一样遥远，以至于超过了世俗婚姻对于爱情的定义，也超出了世俗道德能够非议的范围。

普通的出轨，是对婚姻的背叛，而《廊桥遗梦》中的出轨，只能说是对平淡乏味人生的一次反抗。反抗过，但未走向背叛，反而是选择牺牲了千年一回的爱情。

《廊桥遗梦》的作者是美国作家罗伯特詹姆斯沃勒，他生于1939年，去年3月去世。他不但是一位作家，还是摄影家、音乐家，以及北爱荷华大学的管理学教授。1992年，沃勒以《廊桥遗梦》一举成名，此书荣登美国1993年畅销书排行榜第一名。据说，沃勒只花了11天写成了这部小说。不管是小说本身，还是因此改编的电影，都非常受欢迎，甚至一度引发美国离婚潮。

经典作品中，真爱至上的恋人很多，为爱殉情的也很多，但明明爱得失去理智，却又能用理智捍卫爱人的少之又少，能在爱得昏天暗地的时刻，还把爱情的真谛看得那么透彻，还能把对方的美好守护在心底的，恐怕只有这部《廊桥遗梦》。

1、最后一个牛仔

小说男主角金凯德无疑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女主角弗兰西丝卡形容他是“最后一个牛仔”。

到底什么是牛仔？其实美国西部真正的牛仔，也就存在了几十年，在这部小说的时间维度之前早就不存在了，但是牛仔文化倒是一直延续不断。说起牛仔，会让人联想到威猛、豪爽、狭义一类的词，以及牛仔衣、牛仔裤这种盛行不衰的服装风格。在《廊桥遗梦》中，弗兰西丝卡认为金凯德是最后一个牛仔，更多是指向他的性格、思想和生活方式。

首先是简单。

“金凯德穿着褪色的李维斯牌牛仔裤、磨损了的红翼牌野地靴、一件咔叽布衬衫、橘黄色背带，在宽宽的皮带上挂着一把带刀鞘的瑞士军刀”，他的装扮完全是牛仔风格，简单利落，他在摄影时也是简单利落，从来没有多余的动作。

摄影是他唯一追求的理想，他的思想和语言如同诗人一样，体现出十分凝练和概括的习惯。以至于弗兰西丝卡总有一种感觉——不管是她认识的所有男人，还是她自己，在金凯德面前都显得笨手笨脚的。她觉得，金凯德就像是“一个骑着彗星尾巴到来的豹子一般的生物”。

其次是我行我素。

金凯德从小就是个特立独行的孩子。当了摄影师后，他只拍自己爱好的照片，他把拍摄照片称之为“制作”照片。为了摄影，他牺牲了婚姻，也牺牲了稳定的生活。他为《国家地理》供稿和照片，但他喜欢反抗编辑们的意见，是个不听话的摄影师，他的作品风格很“野”。

最后是执着。

不管是对生活方式的选择和坚持，还是在摄影工作中表现出来的强烈的自我意识，都是因为他性格中近乎顽固的执着。

简单、我行我素和执着，构成了金凯德以及他的人格魅力，所谓的最后一个牛仔，更多的意味着金凯德坚持用返璞归真的真实来对抗现代工业社会的复杂与虚伪。

他对弗兰西丝卡的爱情之所以动人，恰恰是因为他为了爱情，彻底颠扑了自己一直秉承的简单和我行我素，并同时加深了对真实和执着的诠释。

原来的他不在意世俗眼光，女人和婚姻对他来说，都不如摄影重要，他全世界的跑，只为制作他爱好的照片，他从不长时间的停留，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孤独，但是满足。可是爱上弗后，他的内心再也无法满足，他走进了无尽的等待，不再出国，只给《国家地理》供稿，不再投入别的女人怀抱，写十几页的缠绵情书，就连他摄影的原因，也被解读为“是为了让我走向你”，成了维系那份爱情的存在。

金凯德一次也没有，哪怕只是给弗打一个电话，我行我素、不顾世俗眼光的金凯德，为了一个女人的名声和自己的承诺，剩余的后半生都在默然等待中度过。

2、永远的少女梦

在小说中，原本生活安稳、随遇而安的弗兰西丝卡为何会对金凯德动情？而且是一眼千年的不可抑制的冲动。因为她的身上也存在着类似金凯德那种“最后一个牛仔”的东西，我将她称为“永远的少女梦”。

因为她有埋藏心底的少女梦，有对理想爱情和艺术人生的渴望，有自以为被平凡生活碾碎的激情，以及被世俗道德和责任束缚的诗人气质，这一切都无法真正被村庄和农妇的生活所埋没，而金凯德的出现，唤醒了她所有的梦。或者说就像一根雷管，即使被关在了杂物堆里，但一旦靠近火源，还是砰的一声炸了开来。

她来自浪漫的意大利，在少女时期热爱诗歌、曾经和一个艺术系教授恋爱，她认识金凯德的时候四十出头了，还无法理解孩子们把亲手养大的小牛卖掉，她保持着喝冰茶的优雅举止，和听收音机播放音乐的“奇怪”习惯，她看起来早已融入村庄生活，却处处显出与众不同的特质。

在那个年代，找一个靠得住的人而不是最爱的人结婚，认为温馨的家庭生活可以替代激情的漂泊和追逐，是大多数无法获得理想爱情的女人们的普遍认知。她们都把浪漫绮丽的梦想留在了少女时代，成年后找一个靠谱的人从此走进油盐柴米的婚姻。

如果不是金凯德的出现，弗兰西丝卡对于丈夫的不解风情，以及他们之间无法言说的性爱，是可以视而不见一辈子的。事实上，金凯德离开后，她也是继续过着原来的生活，直到丈夫死去。

弗兰西丝卡的“出轨”之所以不那么令人反感，反而成了真爱的坚守者，就是因为即使这场爱情已经占据了她内心的每一个角落，也唤起了她埋藏多年的少女梦，但为了减少对家人的伤害，她仍然选择活在俗世规则中。

即使是天雷勾动地火，弗兰西丝卡仍然选择牺牲了爱情，也放逐了金凯德的期待和盼望，她只是不动声色的思念、隐藏，然后再持续的思念和隐藏。

“理查德死之前，她从来没有设法给金凯德打过电话或者写过信，尽管多少年来她每天都在刀刃边缘上权衡。如果她再跟他谈一次话，自己就会去找他。如果她给他写信，他就会来找她。事情就在这一发之际。这些年来，他给她寄过一包照片和那篇文章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信。她知道他理解她的感情，也理解他可能给她带来的生活中的麻烦。”

弗兰西丝卡一次也没有，哪怕她可以找到金凯德，不管是电话还是书信，她都没有主动去联系金凯德，直到她的丈夫去世后几年，才终于像解开封印一般重新拥抱这段爱情，可惜金也已经去世。

她把这段铭心刻骨的感情，当成了永远的少女梦的一部分。她任由激情在梦境中汹涌，却在现实的家庭生活维持着波澜不惊的平静。22年前四天不顾一切的激烈相爱，只为22年后的再一次相逢，重逢却是从廊桥撒下的骨灰。就像弗兰西丝卡在信中所写，“把活的生命给了我的家庭，我把剩下的遗体给罗伯特·金凯德。”

3、冲动与理智

《廊桥遗梦》里，金凯德和弗兰西丝卡的相爱源自人性中不可控制的冲动，却终结于无尽克制的漫长等待。

为什么金凯德和弗兰西丝卡虽是婚外出轨，却仍然感人至深，除了金凯德本身就是活在世俗道德之外这个因素外，还因为他和弗都为了这段爱情牺牲了自己的人生，同时，又用超乎常人的忍耐和克制，在日夜思念中牺牲了这段爱情。

作者沃勒抛出了一个关于爱情真谛的课题，真爱到底是冲动还是克制？感性还是理智？

最肤浅来看，小说讲的就是一个寂寞村妇，和一个浪荡不羁的摄影师之间的不伦婚外恋。如果仅仅止于彼此的挑逗和那四天的激情，那这确实就是一段近乎无耻又自私的出轨。

让这段激情真正升华为真爱的，是它对男女主角人生的颠覆，是一生的思念和等待，以及从不言说，也从未重温的旧梦。

弗兰西丝卡为了家庭和责任，将爱人永埋心底，金凯德尊重爱人，为了不打扰她的生活，选择了一辈子的孤独和漂泊。

不是不够爱，而是正因为懂你，所以放你走。

正因为爱你，所以你让我走，我就再也没回来。

“至少我并不想拥有你……我们就是那个生命。我们都丢掉了自己，创造出了另一样东西，这东西只能作为我俩的交织而存在。”

相爱让他们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对方。

对弗兰西丝卡来说，金凯德就是大路，是幻想与现实相遇的夹缝。她爱他，就算他的世界是一条死胡同，也要他以全速冲向终点。她没有让他留下来，也没有跟他走，因为她比谁都清楚，一旦这样做，就是对金凯德追求自由生命的束缚，等于把他“这个野性的、无比漂亮的动物杀死”。

爱情最可贵的就是自知和忘我。弗和金都清楚，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了，金凯德所受到的约束，和弗兰西丝卡所背负的道德谴责，都将毁了他们追求真实自我的美好爱情。

于是，他们仅仅依靠几张照片、一封信、一篇文章、一张字条、一块刻着弗兰西丝卡名字的小圆牌和4天的回忆，在心底相爱了一辈子，但其实，这也是保持这段感情不被现实歪曲和玷污的唯一途径。

这段不伦之恋，美在返璞归真的简单和永恒，它与现代社会不负责任的速食恋情形成鲜明对比。

弗兰西丝卡有两个孩子，小说中写道，儿子迈克尔刚在第二段婚姻中安顿下来，而女儿卡罗琳还在第一段婚姻中挣扎。一个“安顿”，一个“挣扎”，都戏谑又讽刺地道出了当今爱情和婚姻的随意和无奈。

古老的爱情为什么更神圣？因为它坚定、忍耐、牺牲、执着，既充满了感性，又始终保存着为对方好的理智。正所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而现代工业时代，随着科技高速发展，爱情也变得躁动不安。别说22年的坚守，红男绿女中多的是露水姻缘，那些随口应承的诺言，加剧了真挚感情的分崩离析，把天长地久变成了曾经拥有。

《廊桥遗梦》的廊桥，是一座古老的桥，男女主角的爱情如同一场遗落了22年的梦，小说之所以如此感人和美好，不仅仅在于男女主角的真挚和坚守，更因为它是一曲挽歌，哀叹着古老神圣爱情的消逝，吟唱着昨日重现的奢望。

所以，作者沃勒想要表达的，比爱情还要多得多。而同名改编的电影《廊桥遗梦》则始终没能把握住这一点，所以尽管它是爱情电影中的经典杰作，但也就止步于爱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