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很常见。以前楼上的邻居,经常大的叫小的哭,男的咆女的哮;还有身边不少的朋友,一边闹离婚一边生儿育女,晃瞎周围人的眼。包括我父母,也是吵吵打打一辈子,子女一堆,没见恩爱过,但是也没离。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父亲,虽为农村土生,但长得是英姿飒爽,头脑聪明,桀骜不驯,只可惜家里实在太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己跑到我外公家做学徒,学瓦匠,只因我外公有个他适合娶的大女儿。很快,就靠他的聪明勤快搞定了我外公。我母亲不愿意,但父命难为,剪掉了及腰大辫子,嫁了过去。第二天,我父亲结婚穿的外套、鞋子就不见了,原来是还给了邻居。而且,连同借的东西一起消失的还有勤快、体贴、温和。
在我很小的时候,记忆中就有父亲拿东西砸母亲的印象。经常是吵成一锅乱粥,有的时候为钱,有的时候为家务、庄稼、孩子……什么都可以是原因。在这过程中,他们的生活从来没有停止过,出去打工,自己做生意,生孩子,换房子,换车子,生病看病。有一起经历,也有分居两地。
有两样东西,从来没有在我父母之间出现过。
一是赞美。我母亲最拿手的是抱怨,比如说,又出去赌了;一点都不顾家;这人太狠毒,太凶了;我根本就不想嫁给他,不是父亲逼迫,宁可一个人过都不想嫁给他。我父亲最拿手的是鄙视和暴力,比如说,她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懂什么!成天罗里吧嗦地把我的运气都说掉了!打不死你!他们对赞美非常吝啬,吝啬到我一度疑惑,在对方眼里如此一无是处的两个人,他们为什么还不赶紧离婚。
二是示爱。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表现出哪怕一点体贴和照顾老婆的情况,尽管在外他尽显幽默、慷慨。父亲给母亲买过的东西,屈指可数。母亲好一些,会做一些好吃的等她的丈夫起床,会一边抱怨一边为他洗衣裳。但这中间也感受不到爱意,或许这是他们那一辈那一生存环境下的人表达爱的方式,又或许她只是做了一个传统的女人该做的事。我曾经问过,母亲的回答是,我从来都不喜欢他。
这两个人就在争吵、拧巴,互相嫌弃中,度过了40多个春秋,还生了一堆孩子。其间,父亲还有过其他女人。在他们眼里,一个从来没有破裂的婚姻关系,就是成功的婚姻,至少只要不到离婚,其他的连污点都算不上。在我小的时候,希望他们赶紧离婚,各奔前程,也许人生能轻松愉快些;再大些,又自私地发现,我们至少还是有一对父母稳定地在那里,不管他们之间如何,爸爸还是爸爸,妈妈还是妈妈;现在我有些坦然了,管它是什么,就这么都活得好好的,就足够了。
也许有人会认为,生存能力是我父母婚姻最大的维系因素。以前我也这么认为,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她敢提离婚吗?一个见识再广的农民,他会有需求去追求新生吗?当生存不再是问题的时候,他们还是这么过,只不过烈度不如以前了。也许是他们老了,折腾不动了,也许他们之间的爱就是这样:粗糙却不离不弃,千疮百孔却又骨肉相连。
这样的怨偶,比比皆是,不只是我粗糙的父母这样,他们互相埋怨嫌弃着,度过其实并不漫长的一生,实现白头偕老之约。
可是,温柔一些对待对方,在觉得不再珍爱的时候能不彻底否定,会不会这世界更加安静美好?我们都愿被这世界温柔对待。
(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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