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时间一位我十分信赖的朋友给我推荐了迪特里希·朋霍费尔的《狱中书简》。在此之前,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作家,也不知道有这么一本书。后来看了书封底的介绍,又上网查了查,知道朋霍费尔是20世纪杰出的德国神学家,反纳粹反战争,因参与刺杀希特勒事件泄露而被捕,纳粹覆亡前夕被以叛国罪处死,享年39岁。他有多部著作传世,《狱中书简》是其代表作之一。
最近总算是囫囵地把书看完了。坦率地说,这是一本难读的书,因为里面涉及到许多关于基督教神学的内容,探讨的是对《圣经》教义的理解,而我对此知之甚少。刚开始看的时候,有位同事拿起书翻了一下,说,“你怎么看囚犯写的书?”我笑笑说,“我们又谁不是囚犯呢?况且,我们既是不做囚犯,也远没有人家做囚犯做得好。”
这本书是他去世以后,由好朋友艾伯哈特·贝特格整理出版的。书中收录了朋霍费尔在狱中写给父母和朋友的书信,表达了在人身自由严重受限的情形之下,朋霍费尔对未知知识的渴望,对生命自由的期待,对极权的抨击,对和平的向往,读罢令人激情澎湃,久久不能自已。
他对现实有着清醒的认识。在《十年之后》一文里说:“除非我们有勇气为恢复人与人之间的健康和有益的包容而战斗,否则,一切人间价值都将被湮没在混乱之中。粗鲁地蔑视这种包容,同内心的不稳定一样,正是乱民的标志,因为,为赢得傲慢者的恩宠而大吵大闹、阿谀奉承,同自降到乱民的水平一样,正是变成乱民的途径。”在这里,他明确了对正在进行的由德国法西斯挑起的二战的态度,对当下局势的担忧,即战争正在将德国推向深渊,人性正在倒退,人正在蜕化为四脚兽。
他还讲到对高贵的认识。他说:“高贵是从自我牺牲、勇气以及自己对社会的一种始终如一的责任感当中产生和发展起来的。”这就是说,所谓的高贵,就是一种高于常人的牺牲、责任和担当。他还说:“品质是一切形式的一致性的死敌。”这个意思更明显,一切整齐划一的群体行动实质上是以丢弃大众的品质为代价的。
至于如何在文化方面保持高贵,他告诫人们,要从报纸和广播返回书本,从狂热的活动返回从容的闲暇,从放荡挥霍返回冥想回忆,从技术返回艺术,从趋炎附势返回温良谦和,从虚张浮夸返回中庸平和。今天看他的这些话,觉得简直就是人人应该奉行的金科玉律,因为它说明了人应该怎样正确地活着,或者说怎样生活才能不负生命。
他在写给父母的信里提到的最多的是书,要么是自己在狱中看了哪些书,比如《圣经》及其颂歌、《普鲁士科学院史》;要么是央求父母给他借些什么书,比如《系统哲学》《八世纪情书集》,要么是给父母推荐可以看的书,比如《伯尔尼精神》《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以来的世界观和对人的分析》。信中提及的书目太多了,我从他的描述中读到了一颗无比强大的心脏!
他给父母汇报自己读书的体会,交流对哲学问题的思考,敦促父母多多看书。我们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囚犯的所作所为。这一点尤其使我震撼。一个失去了自由的人,每天满脑子充斥的不是沮丧抱怨、消极悲观,而是探求未知,探求真知,而且积极乐观,意兴盎然!你说,从古至今,能找到第二个这样的囚犯吗?
他在给父母的信中这样描述他一天的狱中生活:“在此没有时间干工作,没有时间做一些比较次要的事,……每天早饭后,我读点神学,然后写到中午,下午又读书,然后是一章德布吕克的《世界史》,然后学点英语语法,最后我兴之所至,或读或写。”我以为朋霍费尔在狱中的忘我与自得,执着与坚定,就是南非的曼德拉也不能与之相比。
在给朋友的信中,他说在狱中摆脱无聊与寂寞的好办法是背诵一段又一段的赞美诗,他与他们交流学习《圣经》的心得体会,展示他给狱友们编写的祈祷诗文,他总结在狱中约束自我、保持昂扬的精神风貌的办法是,每天早上做一套体操,洗一个冷水浴。这样可以打败惰性,避免无规律的生活。读到此处,我突然明白了朋霍费尔的秘密所在,就是他是一个真正的团契——基督徒,这种虔诚的信仰给了他无穷的能量。
在纳粹的绞刑架下,他说:“这,就是终点。对我来说,是生命的开端。”他没有理由不信心满满,他的言行和精神早已跨越生命,跨越种族,跨越国界,在人类活动的角角落落,落地生根。
我没有像朋霍费尔一样身陷囹圄,失去自由,没有像他那样每天只能在狭小的空间活动,但我依然无法活得像他那样积极、自信、乐观、充实、洒脱和阳光。《狱中书简》给了我异样的彻头彻尾的启迪,使我开始重新思考生命的价值、意义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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