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意气(下)
林甫煌登时心中后悔,想:“那包裹之中定是什么凶器罪证,万不该这般草率。”他心中悔恨,身上却是丝毫不慢,一个侧身,避过这拳,使力将他一引,那儒生身子前倾,却是脚步稳健,只见他一个立身,一个回旋,重拳又向林甫煌横扫而来。
林甫煌不闪不避,伸手向他肩膀按落,那儒生只觉一股绵力纠缠,一拳方扫一半,就此停了下来。
林甫煌松开手,惊道:“包中乃是家师手书一本,并无他物,诸位何以如此生气!”他只道那包裹之中物件已被调换,是以说那那包裹中原有物品,想要澄清误会。
那白衣儒士听他此番辩说,心下又信三分,怒从心起,双眉一横,喝道:“还不束手就擒!”提气运掌,却是轻飘飘地打向林甫煌,此掌气劲敛而不发,所使心法,正是儒门基本功夫形意狂草中的回气藏锋。
这套心法相传是由一位书剑双修的儒生所创,他本醉心书法,因缘际会下观看一场剑术比斗时,见剑者运使长剑凝而不僵,舞而不乱,大开大阖之中自生磅礴气势,转而精研剑术以养气,初时生涩,后来渐渐得心应手,书法剑诀自由挥洒,一气呵成,终成一代佳话。
其所传回气藏锋,行气运劲,定气纳势三式心法,大致对应于剑术中之探、争、胜三式。此后门规相传,儒生习字至一定境界者,可兼修相应功法相互辅助,以成落笔千钧之气势。
林甫煌心想:“此人年纪虽轻,书法造诣倒是不凡!”一时年少好胜,想要与他比个高下,单掌按落,运使定气纳势,格上那人小臂,一使劲,推开那儒士手掌。
那儒士探得对手实力,待林甫煌气劲渐弱,使力回手一掌,声威赫赫,直向他胸口打来,林甫煌知他这招才是主攻,手掌搭上他小臂,顺他手臂回撤,缓缓施力,那儒生一掌推至他胸口,终于难再推进,林甫煌顺势一伸臂,搭上那人肩膀。同样一招,败了这名儒生。
“哼,果然是邪法外功!”那白衣儒生更生傲气,侧了头不肯瞧他。
“哈,岂不识道家阴阳生化之理,三教并行,终归于儒!吾辈何乐不为!”林甫煌毕竟年少气盛,一时竟颇有些得意。
“不三不四,所以就为了武功你又叛出我儒门了!”那儒生反唇相讥,轻蔑说道。
“迂腐……!”林甫煌恼他无理,正想要出口讥讽,忽见身后那名低矮儒生背过身子,不知在捣弄什么。
林甫煌心下起疑,疾步向前,一掌推向那儒生后背。岂知那儒生毫不防备,更不闪躲,竟被他这一掌打了个前翻滚,十分狼狈,那儒生缓缓起身,咳了两声,吐出了口中的一点废纸,原来他竟将书本的后几页撕了吞下去了,残纸上血迹斑斑,这低矮儒生竟已被他轻轻一掌震伤,那儒生看向地上那半部残卷,微微一笑。
林甫煌看着他,想他方才和颜悦色,对自己详说经过,又替那位大汉掩埋,着实是个好心人,虽说自己不知他竟毫无功夫,可终归怪自己出手没分寸,只觉心中十分羞愧,哪里还有什么争强好胜的意气在,忙上前行了一礼,问:“兄台无恙否?我出手,啊,抱歉!”
旁边那两名儒生见了,也同声问道:“林兄如何?恶徒再来比过!”
那低矮儒生微微一笑,道:“无妨!”顺势推开他手臂,又要去捡那半本残卷。
林甫煌受人所托,抢先一步,将残卷抢在手中,道:“此书究竟有何怪异之处,我倒要看个明白!”他翻开书卷,为首一章乃是“天志”两字,草草观之,有顺天意不妄做之意。心想:“倒与家师有些形似!”
又翻了几页,见兼爱,尚贤之意,辞意恳恳,兼是正知善见,并无什么离经叛道之怪论。心想:“观此兼爱、尚贤之论,当是墨家之书,向来听闻此书荒诞,今日一见,倒是说差了。”问道:“此书并无邪见,为何你对它偏执如此?”
那低矮儒生回道:“先贤既有定论,我等自当尽心而为!”
“你知晓此书来历?”
“不知,无意中见书中有非儒字样,不敢使之留存于世!你若是儒生,便须将它毁去!”
“你既不肯告诉,我便要自行查证!”
“那我们只好一起上,将书抢回了!”那低矮书生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抓那书卷,旁边两名儒生顺势各从侧边围攻。林甫煌轻轻避开这一抓,脚步挪移,使巧力卸去白衣儒生的一掌,回身雄浑一掌,将那郭姓儒生逼退两步,他一招立威,不愿再多纠缠,当下朗声说道:“就此告辞,待日后真相查明,我当登门拜访!那时再论功过是非不迟!”
他背了书箧,走上大路,大踏步向南而去,见三人并未跟上,当下又折向北,向着昨夜那残败村落,在林中隐秘而行。
那三名儒生遭此挫败,面上兼有沮丧之色,商讨一番,认为追之无益,应先回城中禀明情况。三人把定主意,向北而行,三人边行边说,商讨回去如何覆命。
“事情自然是要实说,但我认为对那名少年之评估尚早,我总觉得他不是什么奸诈之徒!”却是那名低矮儒生辩说道。
“事实俱在眼前,他打伤你也是真,林兄却为何还要替他辩解!”那白衣儒士直言道。
“说不确切,看他举止神色,总不像恶人!况且他伤我实在不是有意!”
“那也许是我们阅历尚浅,识人不清!不过他夺书是真!若真是那一帮人,便没什么好商量了!”
“他若真是墨家之人,当不会对那大汉下手,料想必有他人插手!”
“依我看,管他是谁,先请人将他擒来,连那人去处一并审问便知!”却是那郭姓儒生高声说了一句。
那低矮儒生看向他,笑着摇摇头,说道:“咦,慎以小人之心……”,一句话未完,瞥见那白衣儒生一脸惊惶,正不知为何,猛觉胸口一阵剧痛,不自禁“啊”的一声叫出声来,他低头一瞧,只见三枚钢钉正插入胸口,一字排列,当中那只,正中膻中穴,霎那之间,只觉浑身乏力,一个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两人救援不及,心中十分懊恼,忙蹲了下来搀着他,只见他胸口鲜血渗出,想要为他止血疗伤,可是片刻之间血流不止,已经他胸前襟袍染红了。
那低矮儒生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用力过猛,不由得咳了几下,血气上冲,险些昏厥过去,他自知性命将尽,眼光扫了一下二人,低声说了句:“不用了!生死有命,我……”他一句话未完,只觉眼前恍恍惚惚,抬了眼淡淡望着天空,双眉紧蹙,悠悠叹了句:“是吾说错了吗?……还是,做错了,你说我……”一口气再也提不上来,就此气尽而亡。
那郭姓儒生既悲且怒,直朝前后奔了数遭,又木然回来,任他喊了多少声,骂了多少声,可是就是没人出现,也没有人再次偷袭,那三枚钢钉真仿佛凭空出现一般,片刻之间,无端无由夺去人的性命。
“可恶,定是刚才那恶贼,一再背地里杀人,好不阴险!我郭铮定为你报此仇!”他一拳捶地,虽是愤恨,却终于无计可施,回忆十数天相伴而行,心中自是不胜感伤。那白衣儒士双手颤抖,怀抱着儒生的尸体,脑中不知多少想法奔涌而出,人却只是默默不语。
他二人乍临祸事,眼见救人无望,一时惊惶,一时气愤,一时悲慨,只觉自己六神无主,竟不知该干些什么。过了不知多久,尸体上血液渐渐凝固,那白衣儒士终于低声说了一句:“回去吧!”那郭姓儒生背负了尸体,跟着那白衣儒士,两人沿着路径,茫茫然向魏州城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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