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鱼爱吃猫
今天的笔记内容对应《谈美》第十一章。
在上一章的内容中,作者带我们了解了艺术与游戏的异同。最关键的是,我们明白了艺术与游戏一样,是一种“想当然”的事情,就像建造空中楼阁。所以我们有必要去探究一下这种楼阁是如何建造的,也就是说艺术家创作时的心理活动到底是什么样。
研究必须有对象。在作者看来,能直接摆在文章里让我们揣摩的艺术形式只有文字,更具体地说,只有短诗。所以他选择了一首短诗来举例子,这就是唐代诗人王昌龄的《长信怨》:
奉帚平明金殿开,暂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了解这首诗的人都知道,诗里描写的对象是班婕妤。她自失宠于汉成帝之后,谪居长信宫奉侍太后,而昭阳殿是汉成帝和赵飞燕居住的地方。创作此诗时的心理活动为何,王昌龄并没有留下记载。但我们从诗句上分析,也能见出大概。那么他做此诗时有哪些心理活动呢?
一、他必定使用想象。
什么是想象?就是在心里唤起意象。比如诗里的寒鸦,如果你见过这种鸟,你心中就会留下一个它的影子,知道它长什么样。这种心境从外界摄来的影子就叫“意象”。有了意象后,即使看不见寒鸦,你仍然可以想到它的模样。甚至你从没有见过寒鸦,别人描述给你听,你也可以凭借脑海里已有的意象来推测个大概。这种回想或推演意象的心理活动就叫“想象”。
想象既有再现的,也有创造的。大多数是再现的,原来是什么样,回想起来仍是什么样。搞艺术不能不用再现的想象,就比如刚才诗里面的“奉帚”、“金殿”、“玉颜”、“寒鸦”、“日影”、“团扇”、“徘徊”等等,独立出来都是再现的想象。其中“团扇”尤其如此。
班婕妤在《怨歌行》中把自己比做已经用过,在秋天被丢弃的团扇,王昌龄只是借用这个典故。这就是用以往的经验来唤起意象。后人读《长信怨》时,就能用旧的经验来印证新的经验。
但只有再现的想象决不能创造艺术,必须用到创造的想象。这并不是无中生有,它仍用已有的意象,只是加以新的配合。《长信怨》的精彩全在后两句,这两句就是用创造的想象写就的。大多数人都见过“寒鸦”和“日影”,却从来就没人想到班婕妤的“怨”可以见于带着昭阳日影的寒鸦。但这句话一经王昌龄写出,我们就觉得它实在是至情至理。
从这个实例看,创造的定义就是平常材料的不平常新综合。
诗的题目是《长信怨》,重点突出一个“怨”字。这是个抽象的概念,但他的诗却描绘出一个如在眼前的具体情境,不言怨而怨自见。之前提到过,艺术不同于哲学,它最忌讳抽象。凡抽象的概念,在艺术家脑袋里都需要先转换成具体的意象,才能表现于作品。这是因为只有具体的意象能引起真切的情感。
比如你要表达“贫富不均”这个概念,如果只说这个词,未免冷冰冰离人千里。而杜甫的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立刻描绘出一副惊心动魄的画面。为什么说思想家往往不是艺术家,就因为他们不能把抽象的概念翻译为具体的意象。
创造的想象可以分为两种心理作用:一是分想作用,二是联想作用。
分想作用就是把你想要的意象从许多相关联的意象中抽取出来。比如刚才说到的“寒鸦”,你看见它的时候,很可能也看见了树林、天空、白云等等。如果所有这些都浮现出来,就会很杂乱而不能有效利用,这时你需要用分想作用把“寒鸦”单独提取出来。它是选择的基础。
许多人不能创造艺术就是因为没有这副本领。他们常常说:“这叫我该如何说起啊?”他们一想到某一个意象,其余许多有关系却用不着的意象也涌上心头,让他们无法脱围。小孩子读死书的时候,往往需要从头背诵到尾,才能想起某一句话来,也是因为没有掌握分想作用。
纯粹的分想有时已经是创造。比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风吹草低见牛羊”等名句,都是从混乱的自然中提取出美的意象来,就成了,全无机杼的痕迹。
不过创造大半是旧意象的新综合,需要更多地用到“联想作用”。我们曾经在讨论美感与联想时说过,错乱的联想妨碍美感经验,但也保留了一个很重要的原则:“联想是知觉和想象的基础。艺术不能离开知觉和想象,所以不能离开联想。”现在,我们可以详细讨论这番话的意思了。
我们把联想分为“接近”和“类似”两类。“怀古”、“忆旧”之类的作品大半起于接近联想,比如走到赤壁就想起曹操和苏东坡。而一切移情作用都起类似联想,比如拟人。“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和“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都是以物拟人。
而人变成物则叫“托物”。班婕妤把自己比作团扇就是“托物”,一般“托物”者大半不愿直言心事,故婉转以隐语出之。
“拟人”和“托物”都是象征的手法。所谓象征,就是以甲作为乙的符号。它最大的用处是以具体的形象来指代抽象的概念,又可以说是“寓理于象”。一首诗,一篇文章,有可以解说出来的地方,也有不可以解说出来的地方。那些不可以解说言传的,全赖读者意会。境界越是微妙,我们做读者的越不可拘泥于成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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