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故事

来自公众号：昸叶书单末（dysdm_meet）
本文节选自：《回忆是往事种下的蛊》

来自昸叶书单末

我妈有时喝的脸泛红晕，然后跟我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扯着过去的美好。

这是母亲给我的感觉。

栀子花开的岁月，芬芳洁白，一切都好。年少时母亲的家庭条件不错，也算书香门第，所以母亲还去了镇上读高中。

但是那时自行车是“四件套”之一，母亲还未有如此珍贵的物品，只好起早贪黑走路去上学，有时出门时天上还挂着皓月，有时要到夜很浓才能回到家。

可是母亲总不会孤单，村头的徐老会计家的二儿子总会在那棵老槐树下等着母亲，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都照常送她去上学。在黑夜中为她驱赶着黑暗和恐惧，在路途中为她背着书包讲着趣事，打发着无聊。

渐渐的，爱像火苗，将那片年轻人开拓的旷野燃起熊熊大火，两个人开始了真正属于她们俩的旅途。其中更多的细节我无从探究，也不忍心多问。

蝉鸣聒噪，太阳毒辣的似乎想把一切都带离地球。母亲照样起早贪黑上学，可是有时却不在学校午睡了，因为上午到中午，没有他的存在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所以她就偷偷小跑溜回村里，脸上挂满细密的汗珠，前刘海也在风里招摇碰撞，双颊被晒的红扑扑的。

这般折腾，也就为了看一眼就足够了，只要看一眼那咧开虎牙的笑容，也就安心可以回去上课了。现在看来，真是荒唐可笑，不过也罢，在这爱得虚幻迷糊的日子，痴情是无处不在的。

又过了些日子，一场噩耗突然席卷了平静而甜蜜的生活的生活。他与别人打群架，打死打伤了一些人，是要被抓的。情急之下，他准备逃到温州再谋生路，母亲也不顾家人反对，放弃自己美好前途，辍学一同逃往温州。

那是下了多大的决心，那爱得到底是多深啊！一个少女在花样的年纪，放弃本属于自己的出路，跟着痴迷的心逃离故乡。说到这，我不得不佩服我的母亲，佩服她那执着的不可理喻的心。

再后来，小两口在温州混的不错，生计方面也差强人意。白天他去开拖拉机，为机场输送泥沙。母亲凭着自己的智慧和灵巧的双手，进了一家皮鞋厂，当上了车间主任。

时间如一条河，以注定的速度慢慢流着，两个人的容颜也不像八年前那样稚嫩，携手走过风风雨雨，开始有了成熟稳定的婚姻生活。

再过了几年，她们攒够了钱，也就想回家了。毕竟风波已经过去，而且故乡才是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所以他们在另一个县城外的郊外承包了几百亩茶叶地，开始了茶叶生意，期间生了个男孩。

日子开始变得有模有样，一天天好起来，好得都会有点让旁人羡煞了。

起雾的清晨，母亲做好早餐，然后他吃的饱饱的，就开车到临近的茶叶市场卖茶叶，而我和母亲则一同沿着山道，去茶树地采茶。犹今还记得山脚下是连片的黄泥屋，每到饭点就炊烟四起，如人间仙境。

春天，山路旁的低矮灌木丛上总有云雀的窝，被淘气的我掏走鸟蛋。沿着山路到半山腰，一大群山羊被圈养着，一边吃草一边咩咩的叫唤着。我还乐于去那茶地的山坡旁采大批野花，在遒劲的山风中细嗅花香。

天近傍晚时，夕阳把整片后山坡映衬成金黄色，一家三口漫步山道，身上都披着金黄色的霞光，享用着简单平实的幸福。本以为一瞬的美好可以延续永久，但命运不按我们心意来，它喜欢与人开玩笑。

当某一天，当有一天，你发现你爱的人突然变了，面目全非。就像十几年前抛下一切逃离故乡一样荒诞，一切失去原有的印记，山崩地裂，物是人非。

这些起源于他的不满足，他说他已经厌倦原有的生活，他不想再和母亲相守一生，因为那样子活着他会很累的，他想过崭新的生活。

后来他确实有着崭新的生活，四处鬼混，和无数女子交好，嗜赌成性，不成人样。是啊！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当秋风把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吹落后，这段旅途也就算真正结束了。

初冬到来时，和煦的阳光打到我的脸庞上，我从容淡定地陪他们去民政局办好手续。在此之前，或许也有那么几个风雨交加痛心不已的夜晚吧。或许我们也不甘心不情愿的，但如今一切都结束了，都归于平静了。

只有回忆才会一五一十告诉你，那些日子，有多难熬，简直是噩梦。

本以为回忆都能与现实生活交叠时，故事已经接近尾声，但实际上却是新的一个开始。因为在那之后的短暂时光里，我和母亲或多或少都还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

毕竟有些事真的发生过，活生生存在过，谁又能一次就忘却所有呢，或许在我们永远闭眼前是不可能做到了。这种类似于寄人篱下，苟且卑微靠着回忆来纠结度日的生活便叫做作命运的深情。

母亲是一个极其深情的女人。

很多东西她放不下，更别提对父亲的痴情和对那美好往事的神往了。而那时，父亲家的姊妹们也还与母亲交好，劝说母亲隐忍几年父亲可能就回心转意。

痴傻的母亲便真开始等待，等的青丝变白发，沧海变桑田。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看到那父亲那露着两颗虎牙的微笑，那放学路上的坚实背影，那夕阳满坡时的一家三口。

从此她得到了神诏的力量。

甘于寂寞，甘于折磨，一个人抚养着一双儿女，不分昼夜历尽千辛万苦。回忆怕是真的把母亲蛊惑住了。

但如果时光可以倒退二十五年，我想我母亲可以选择不坐上我父亲坐上血红的婚车，或许就没有现在的兵戎相见，或许也就不会有我和我那些荒诞的故事，历史的一部分就不为人知地换了场帷幕，唱的戏可能会更加悦耳，因为出场的戏子起码不是仇人。

可是这些不都已经是世间千百万种可能交织的结果吗？就像那本书里提到的生命并不是像尼采所说的轮回，而是一幅没有没有轮廓的草图。

我们就不能改变过去，又不能在未来修正，所以活着就和根本没活是一样的存在与消失。但我就算把这些告诉母亲又能怎么样呢，反正她那条快干掉的河无论是左岸还是右岸也都是父亲，一辈子就这么倒下来，连个把命运翻牌的机会都不肯要。

有些事情过了，当事人记得好像就在昨天发生的，历历在目。有时本以为那些回忆与我们再无瓜葛，却在夜深人静时跳了出来，扰乱我们思绪，让人心乱。

而一个女人，用自己的痴情与往事交换，留下永远都不会再次以可以实实在在触碰到的形式出现的回忆，却被种下一生的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