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女儿沉迷于《城南旧事》,时而轻笑,时而皱眉,深陷其中。我帮她整理书柜,通过女儿的表情,推测她可能看到了有趣的人或事。
《城南旧事》等购买于二年前,拿回家后女儿并不喜欢,那几本书被束之高阁至今,女儿终于主动拿来阅读,并且感受到阅读的乐趣,我很欣慰。
忽然女儿抬头问我:“到底是清华好还是西工大好?”快八岁的女儿有时幼稚的可爱。
“肯定清华好呀,为什么这样问?”
“我也觉得清华最好,可我同学说,他舅舅在最好的学校――西工大上学。”
“西工大是陕西的好学校,清华是全国的好学校!”
“哦,明白了。”
西工大如同一组密码,瞬间将我的思绪带向十几年前……
刘恒,我的老师,计算机培训机构的讲师。大三第二学期,报计算机培训课程,结识了他。但除了上课,没有什么交集。真正有交集的是培训结束后。
第一节课,早早来到教室,他坐在第一排靠走廊的位置,我坐在倒数的第几排。上课铃声响起,他从座位走向讲台。还以为他是学生,原来是老师。
站在讲台上,他用略显倨傲的眼神环视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十几个人,表情显得冷淡、疏离。简单的做自我介绍,强调课堂纪律,然后开始上课了。
目测他身高貌似一米八,身材修长,讲课语速稍快,噪音低沉而浑厚,偶尔会脸红。上课时有女生窃窃私语,或者迟到者撞门而入,他的讲课被打断,他所有的恼怒写在脸上,有与他年龄不相符的严厉。
一次我迟到,他语气刻薄:“以后迟到十分钟以上者就不要来了,免得影响其他人!”
我又不是故意的,至于那么刻薄吗?
我旁边坐的是小慧,经管系的,一个单纯的山东女孩。她和我一样也因迟到被批评,但她没生气,而是一脸绯红地忍着笑意走向座位。我揣测:小慧喜欢他!一个刻板的工科男,有什么好的?
上机课,大部分人偷偷的挂着QQ,趁老师不注意,一边聊天,一边假装做作业。那会电脑不像现在这样普及,平时去网吧,一小时好像三块钱。
没过一会儿,小慧侧过头来,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你觉得咱们老师怎么样?我从别人那要了他QQ号,且加了好友,但是不敢和他说话。”我问:“你了解他吗?”
她说:“了解一点,他工作两年,比咱们大二三岁,没有女朋友。你要他QQ吗?你也可以加他为好友,向他解释一下今天你不是故意迟到的。”
鬼使神差的,我接过了小慧那张写有他QQ号的纸条,准备在QQ上捉弄捉弄他。当时没加他,后来细想了一下,不管什么原因,上课迟到肯定理亏,怎么能怪别人呢?
转眼间培训课结束,拿到计算机办公自动化认证证书。从此以后,我们都是彼此的路人甲。
大四开始找工作,初始并不顺利,于是加了他的QQ,向他吐槽,没有任何负担。只不过我认识他,而他却不知道我是谁。
他当然很善意的告诉我:每个人都要经过这个阶段,谁都不能替代,只要自己不放弃,会找到合适工作的,并鼓励我不要灰心,还没毕业不要太急……
有时QQ,有时Email,好像聊的都是工作的话题。渐渐的我把他当成一个认识的人,而忘记了他不知道我是谁。
寒假前一天,我问他:“放寒假了你该不用出去讲课了吧?”
他回:“你怎么知道我讲课?你认识我?!!!”
我愣了几秒,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如实回答:“我是你以前的一个学生。”
他:“哪个学校?哪一期?”
我:“你学生那么多,说了你未必知道。”
他:“只要你说,我肯定有印象!”
……
最后他说:“要不你发张照片,考验下我的眼力?”
犹豫半天,我发了一张全班同学前几天在雪地的集体照。没过两分钟,他发过来:你位于从前往后的第几排,左数第几个,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梳什么发型等等。没有询问,有的是笃定与确信。
一刹那不知如何回他,他认出我了!内心竟有点小雀跃,原来他真的记得我。
也因此,我沉默,他竟比以前话题多了些。他说:我也是人,也需要朋友,也有烦恼,况且我也没比你们大几岁……因这番话,我们的友谊之花继续盛开。
年后,又开始新一轮找工作,除了QQ,我们有了电话联系,有问题我发短信,他随时支招,慢慢的我有点依赖这个人了。
有一次短信刚发,他电话打来:“你过来我们聊,我四点下课后没什么事,你现在坐公交,过来我刚好下课。”
当我下车时,他已经站在公交站旁,微笑着望向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灿烂的笑容。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温暖留在我蠢蠢欲动的心里。那一瞬间,有点眩晕!
我们先在学校里转了一圈,饭后去学校南门边的一家咖啡店,点了一壶花茶,开启了聊天模式。这次聊天的范围很广,历史、哲学、佛学、建筑。历史、哲学我还勉强参与讨论,佛学、建筑,我只有聆听的份,也是这一次的聊天,彻底颠覆了我以往对工科生的刻板印象。
通过聊天,我知道他崇尚老子的无为,喜欢自由,遵从内心,不愿被身外之物束缚……从小学开始我们接受儒家文化的熏陶,大部分人都是以一种出世的姿态积极的和这个社会接轨,而他则是一副拒绝的姿态,以保持最真实的自我。
除了钦佩,更多了一层崇拜,我喜欢有思想的人,在同质化的社会思潮下,我仿佛看见了一股清流。
之后我们一个月见一到两次面,吃饭,聊天。最后也聊朋友、父母、兄弟姐妹等,仿佛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但我们的关系也没有像我期望的那样更进一步。
一次从下午五点多聊到窗外霓虹闪烁,不经意间扫了一眼手机,九点多,我得走了。他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打车,我送你!”
我一口回绝:“或坐公交,或不送,二选一。”这是我们第一次发生冲突,每次消费都是他买单,我不想欠他太多。
最后他妥协,坐公交送我到同学住所,坐了几分钟离开。
我下楼送他,因为是老式的筒子楼,楼梯间的路灯大多都是坏的,上楼不要紧,下楼总担心踏空。他看着我如同盲人般摸索下楼不禁哈哈大笑:“跟着我你就放心的走吧,从楼门口到楼梯拐角,第一层都是23踏步,要是还担心踏空,你牵着我的衣服。”
我很诧异:“你来过这?”
答:“没有,我有个习惯,观察建筑物的格局,不由自主得数楼梯。还有,对于电话号码、陌生人,扫一眼便自动储存,要不我怎么能从集体照中一眼认出你来?!”他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得意。
最后,我牵着他的衣角,他双手插兜,吹着口哨《我的未来不是梦》,在黑暗中迅速地下楼。
再上楼时我数了楼梯踏步,如他所言,恰好23。当时心里就在感叹:怎会有如此细心周全之人?!
之后我又报了一个培训班,为期也是两个月,连续上课,需在西北大边租房子。
刘恒单位在西工大,西工大和西北大毗邻,理所当然的他成了我租房子的向导。
用了两周末时间,终于在边家村落脚。
在这个过程中,我能感觉到刘恒的不耐烦。好几次,他说房东实在,房子还行,可以租。我却因为脏、窄、光线暗等原因拒绝,或许此事成为我们关系的转折点。
第一天回出租屋,我迷路了。他在电话里指导我找到住所,进了楼门口,他含笑戏谑道:“要是还不知道几层几号房,再打电话哦!”
上课不到一个月,非典全面爆发,学校封校,刘恒被封在校内,我被封在校外。无奈之下,先找工作。估计是沾了非典的光,我居然很顺利地找到工作,一个小规模文化公司,主要是代理销售各种办公用品,工作范围是管理各种货单、保管合同、打字复印、电话催款、端茶递水等。
工作不是很忙,忙得是给被封在各高校内的同学送他们急需的物资。非典结束后,一下子忙起来,与刘恒的联系越来越少。
等捋顺了工作后,已九月份下旬。中间给刘恒打过两次电话,他都说忙,我心里不由一沉:他有女朋友了?!
国庆假期,无论如何我想知道一个结果,老地方坐定,我单刀直入:“你有女朋友了?”
他:“是的。”
我:“你喜欢她吗?”
他:“还行吧,和我一般大,比我还独立,不黏人,不挑剔……”
我:“为什么是她?”
他:父母希望我找我们当地的女孩子,风俗习惯都一样,以后生活容易些。
……
之后我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咖啡屋,那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在那之后,也伤神了几天。可能他认为我太挑剔,挑剔对于一个即将毕业的学生而言,意味着眼高手低!可惜当时愚钝,真正悟到时,我们已成陌路。
或许他是那种看空一切的人,需要的是和他一样性格的人。我是普通人,或固执、或挑剔,和他如同两条平行线,可能也相互吸引过,但永远不会有交集。
之后我也恋爱、结婚,生活平淡,很少想起他,但是我知道,凭他的智慧,他的生活应该是幸福的。
我们注定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即使错过了也不觉得有多遗憾,这或许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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