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孙阿,我要回去喂鸡喂鸭。它们分三处,他们不知道怎么喂。”病床上躺着前天晚上送急诊确认为脑梗塞的爷爷,前前后后十几次屡屡欲试想起身并一直拨弄着左手做拒绝呆在医院的动作。爷爷的右手早上刚打完三瓶点滴,左手四十多年被蛇咬过已成畸形。四十多年前医疗水平和交通状况都相当差劲,赤脚医生糊弄给的药丸竟然救了爷爷的命。我扯着嗓子对着爷爷吼着一下午,“鸡鸭都已经交代人喂了,医生说全面检查在回去,我们这么远来就做完治疗在回去”。这么一句话,每当爷爷要起身一次时候,我就像早已录制好的声带重复播放一次。
我爷爷,今年86岁,中度耳背高血压缺钙血管黏膜有点脑萎缩,今天卧病在医院第三天。他在闹脾气,一直吵着要回家喂鸡喂鸭担心花钱。他老伴,我奶奶,过往四年,他四个女儿没一个到医院探访,一个外孙也都没到。他生气了,我拿给他的牛奶都不喝。他一直说奶奶经常回来陪他聊天,还用手指着曾经他们一起出没的地方。他们都说爷爷在胡言乱语神经发作,可我相信重度思念的情况下,所想的那个人无时不刻都是在身边的。
病房外来来回回的人都往里面瞧,他们眼神好像都是蔑视的觉得这个孙子这么不孝说话这么大声。以前我也觉得我爸那么大声吼爷爷不好,而实际不大声,爷爷就听不到就会胡乱做一些。比如喂过的鸡鸭会在喂,药会乱吃,经常干活体力透支再来喊头晕。所以眼见不一定为实,不要作任何妄自非议的事。
我成熟了,也不去深究那些姑姑和外孙为什么不来探望。这是我自己的亲爷爷,不管时间不管钱财,我都扛着去承担。很多帖子在传天平座最重感情,如果套在我身上那就是我最重视亲情。爱情对我来说就像橡皮筋,只要一方松懈放手,那我肯定就是那个绝情到都可以把橡皮筋都扔掉的人。对朋友呢,我是仗义,但没办法疏财,我自己都是很穷的人。当然如果能够让我心甘情愿借钱的人,那我们都得好好珍惜彼此。
后面连哄带骗说明天没有检查就去跟医生申请办理出院手续,爷爷就态度放软。然后就跟隔壁大爷开始聊毛泽东时代到现在翻天覆地的变化。隔壁大爷七十多,每天都见不他的家属,护士送来好几次催款单。爷爷就颇具传奇色彩的谈起他一生中几次大难不死的境遇…
第一次,爷爷临时四十岁被蛇咬到左手,当时已经都躺在棺材里,估计苍天有眼厚待福报之人天不绝人之后,在服用赤脚医生开的药丸之后奇迹般复活。第二次,上山打野时候在攀爬过程中抓的石头松动了,整个石堆跌落砸在爷爷身上特别是腰的部位,他指着酸痛的一圈腰。第三次,爷爷绘声绘色地讲述狩猎时候遇到豹子,这次也是命大差点就送入豹口。第四次,以前楼梯口没有设灯,爷爷半夜起来厕所踩空从楼梯上滚下来头直接撞到做茶叶的机器昏迷过去,还好发现得早。
第五次,一大早就出去狩猎直到很晚归来,估计是累坏了身体,到家在床上昏睡过去。被奶奶发现得早,后面输液保住了命。第六次,那是我家盖房子时候,我家手续齐全却被冤枉私盖偷盖。水泥倒板都还没干,有关部门人员竟然想动用挖掘机或炸药。爷爷蜷缩在角落里,还好被人发现得快被制止了,爷爷顽强抗争不出来。现在一边倾斜不平的水泥板面还印证着那些土匪的历史。第七次,爷爷得了十二指肠溃疡,身体暴瘦。当时七十多了,医院不建议手术,就说简单拿药就看能不能控制,后面也是神奇般地好了。那时候我还在高中,爷爷茶季还能挑得动一百多斤茶叶走崎岖不平的山路。第八次,就是这次突然间脑梗塞,送到医院时候手脚冰凉僵硬嘴巴都合不拢眼皮翻白,真是被吓得不轻。
爷爷的一生大概是这样的。他七岁丧父,十五岁丧母,一辈子没进学堂,十五岁自己当家照顾妹妹,二十一从三明炼钢厂回家娶妻,生四女一男(我爸排行第二),当过生产大队队长,盖起两落的泥墙四合院,开过小卖部,长期职业当农民,他的胡须眉毛头发都白了,他的骨头和血管都脆了,他再也禁不起一摔倒。想到他这辈子经历几次大难不死的境遇,他的最后一次希望来得更晚一些。
人的一生该是什么样子?爷爷一生艰苦劳碌,他常常坐在房门口沉默不语。只是回去时候,他喜欢拉着我的手,然后叫着我奶奶的名字,说她在哪里陪他说话。我总是忍着悲伤转头望着大厅中间奶奶的画像,想起他们房间内墙上的金婚证书。
开阔的四合院关不住瑟瑟的秋风佛过爷爷的脸颊,皱纹纵横交错饱含沧桑的脸已完全看不出这是刚大病一场。门槛上的窠臼转动着那一扇大门,我从后视镜看到爷爷消失的笑容,他矗立在原地摆了摆手。车子离开了手的视线,我相信爷爷还在原地站立,就像这老房子期盼着热闹喧腾的气氛。
乡下老房子就剩下爷爷和老爸,爷爷一直念叨着奶奶,感觉时间好像凝滞不动。时光你慢些吧,它没办法剧透时间终止的节点,不要让遗憾成为永远。
落桑!2017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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