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展业的进行，事情起了变化。
我的第一个客户是我曾经带过的兵，我们关系很亲密，彼此之间很了解。他的家境不好，一家五口拥挤在一个小房子里，他收入不高却是家里绝对的经济支柱。在我看来，风险就如同幽灵一般在他的身边游荡。这让我很不安，所以想力所能及地保护他家庭的安全。这个力所能及就是帮他设计保险。
按照公司业务程序，我为他介绍了保险理念、分析了他的风险，并量身设计了一个最基本的保障方案。因为充分考虑到他的经济状况，我所设计的方案只能帮助他覆盖极小极小的一部分风险，所以保费也非常有限，每个月大约只有四百元。可即便这样，也让我的朋友无比为难——他拿不出来。看着他憔悴忧郁的眼神，我的心都快碎了，让他签单的想法无比动摇。可这次面谈是我们团队的老大陪同的，所有的程序和节奏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下。她显然没有我的这种犹豫，三下五除二就引导朋友签了单。这就是我的第一个保单。可等我朋友离开后跟我说的一句话让我开始有些不悦。她说：这单就当是没签吧，赚不到钱。
这句话，让我如梦初醒。是啊，保险就是一个生意。可这样的生意，我做得了吗？我可能会把能否赚到钱作为我与朋友交往的条件或标准吗？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让我几乎夜不能寐：我朋友签的这一单保险到底是给了他保障，还是加重了他生活的负担？以至于我连续不断地问妻子同一个问题：我到底是不是一个坏人？妻子每次的回答当然都是站在我的立场上，可这安抚不了我的情绪。真正让我安心的是我看到他购买的那辆小轿车，车不算贵大约十万出头。可这告诉我，我的这个朋友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困难。
如果为了赚钱而去工作，去做一些不情愿的事情还能够让我理解，但因为自己收入高，就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态度就容易让我产生厌恶。这么说并不是我在展业过程中受到了什么委屈，而是我这个老大对待一个客户的态度让我非常抵触。
这个客户是一家美容减肥店的店主，因为希望能够多了解一些关于保险的东西，就被我的客户推荐给了我。因为是店主，她日常工作非常忙碌，以至于我约她面谈时颇是确实花费了一些时日。可等我带着老大如约见面的时候，却发现她把面谈的事给忘记了，这就引起了老大的严重不悦。不得不说，守时守信是一个人最起码的本分，在这件事上店主确实有理亏的地方，老大如果只是简单地抱怨两句也是人之常情，本也无可厚非。可接下来的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这个老大倚仗自己收入高，以居高临下甚至唯我独尊的态度，指责和斥责这个能力有限却坚持靠自己双手赚钱养家的人，这让我感到极为厌恶。
在我的心目当中，所有人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地位低微的人只要他是自食其力地活着就应该得到尊重。正如美国前总统富兰克林向乞丐回礼一样，这种无差别的对人尊重体现出的不仅是本人的涵养，更体现出了这个人真正的优秀。
面对喋喋不休的批评，这个店主始终保持着克制，这让我觉得被侮辱的人不是她而是我，也让我觉得真正应该被批评的人不是这个店长而应该是我那个“老大”——不够优秀的人是很难领导我的，而德行是最起码的优秀。
在我独自展业的过程中，因德行而产生的自我约束，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困难。我更多地去理性引导客户思考，而不是通过信誓旦旦的语言和情绪煽动来干扰客户的情绪，我要让我的客户是因为认清自己的风险而非盲目信任来跟我签单。有些客户甚至主动指出我应该那样去做，因为这几乎是所有保险业务员的共同的做法。
不可否认，这种做法更容易让客户们产生签单的冲动，更有利于我签单和赚钱。但对我来说，这么做其实有些困难：一方面自己的业务能力远没有达到驾轻就熟的程度；另一方面我从根本上就排斥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对客户负责——是我自工作以来始终一以贯之的理念。我坚信这个理念的正确，它一定可以让我获益，就像当初我办学那样。也许有人认为让客户真正有了保障才是对客户真正的负责，而我更认为除此以外还要让客户真正的理解风险，才能让他学会控制风险，才能让保险无用武之地。
做任何生意都需要有一定的市场规模，只有市场规模足够才能让你有克服困难支撑生意的资本。做保险也是同样的道理，只要人脉广，任何困难都不是问题。
应该说，我对原则的坚持确实加大了签约的难度，但是如果朋友足够广泛，这个难度也自然不是什么问题。不过，在部队工作学习生活的这些年里，接触的人就总是那么些，我们虽然感情深厚亲如兄弟，可人丁却远不够兴旺，而且彼此的朋友圈也是交集巨大。没过三个星期，我所有的“X”市场就转完了。没有后续客户的业务是不能继续的，就像没有后续攻势的进攻没有任何意义一样。
可这不是根本问题。根本问题是，在展业的过程中，让我看清了保险公司从上到下唯利是图的嘴脸，他们会从内心里轻视客户，把他们当作待宰的羔羊，他们不介意慢慢养“鱼”，介意的是“鱼”最终不是自己收割。宰客赚钱既是本质又堂而皇之，一切的赔付只是副产品，而这种副产品的获得又总是以客户们的痛苦为代价，且始终是为了宰客服务，无一例外。在这个方面，大都会做得高级一些，有人情味一些，可是并不改变本质。当然，如果痛苦不可避免，有些许的补偿总会让人觉得有些安慰。所以，保险本身是个好东西。
在展业的过程中，我也看到了客户的愚昧，他们总以为那些业务员旦旦的誓言是可以信赖的，总以为找到了一个能对自己负责任的人。可他们却忘记了，真正的负责任应该是什么样的，是感性的描述还是理性的分析？理性分析着实让人讨厌，就像苦口的良药一样，特别是还没有出现后果的时候。
上面的这些疑议虽然不少，但也没导致我决心离开大都会。之所以离开，一个重要因素就是爱人需要照顾不能正常展业，而理直气壮的请假却没有得到批准，这让我很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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