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丽踮着的脚愣是又让我给摁了下来,我捂着她的眼,她的额头很凉,像个冰镇大西瓜。我把她的头扭了过来,那西瓜秧甩到了我的鼻子上,还有股很奇怪的腥味,我放下了手。
“你这女孩...”
她两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睫毛向外撇,鼻子和嘴巴像是贴上的,一动不动,彷佛不认识我了。我眨了一下眼睛后退了几步,是有点唐突了。
“一只死猫。”我应该是张嘴了,“而已。”
她应该是笑了,只是我没看出来。
“哥,是你呀!”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学校来人拿了块白布盖住了猫头,一裹提走了。并宣布今天学校封了,该去哪去哪,其实跟秃子王的没来关系不大,主要是其他老师甚至学生都没来。
这等好事不知道在脑子里等了多久了,但是突然这么一来,竟然有点懵。
“王小力,是她的胸吗?”张虫虫走了过来。
“什么胸不胸的!”
“你想看吗?”李丽打量着张虫虫,尤其是那一堆油腻腻的肚子,然后要去掀自己的校服。
“喂!”我赶紧又拉住了她的衣服。“你还真是神经病。”
“哈哈!”
她的笑声在人群中很是突兀,都笑到了脚后跟,后仰的身子把马尾都快垂到了地上,让我想起了忍者乱太郎里的八方斋,一笑就倒。
真是神经病。
“王小力,他们都走了。”
张虫虫指着门口,同学们挤着往外走,像是一群被赶的猪,匆匆忙忙地,可能是吓坏了也可能是太兴奋了。
反正我是挺兴奋的。
“去哪?”张虫虫问我。
“漫画我还你一本,哪买的?”
“吕美美家那个拐角书店。”
“下回让她捎嘛!”
我又推着张虫虫跟着人流往校外走,瞬间觉得一切真美好,不用见秃子王,不用上课,连脚步都轻盈起来,像是踩着蝴蝶的翅膀,一扑腾一忽闪,虽然空气里的还有几分泥泞和死猫的残余感,但是窘窘鼻子还能闻到一股芬芳。
也不是,好像放久了的玫瑰,有点腥。
我一回头,李丽就贴在我的后背不足十厘米,又吓了我一跳。
“你干嘛呢!”
“我跟你们一起吧。”
“一起一起。”张虫虫凑到她的跟前,盯着她的胸,我一下把他拉了回来。
“那你在门口等着,少儿不宜。”
李丽倒是安静,这个女孩有点特殊,情绪像个神经病,反正我是摸不清,在她面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见了几面而已可就老是想保护她,死狗死猫小黄书,能别看就别看。难道是我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我又撇了一眼她的胸膛,那件校服彷佛透明了,里面透着圆圆的肉脯,确实好看。
看来昨天晚上的画面感还在脑子里,索性就待在那吧,我又皱了皱眉,巩固了巩固。
那个拐角变得有些清冷,街道上的人也稀稀拉拉少了很多。吕美美住的小区紧挨着街道,很凌乱,门口的垃圾桶像是昨天晚上就喝多了,至今还没醒来,吐了一肚子污物。在垃圾桶旁边还有辆银灰色的轿车闪着四角灯,我心里还能给它有节奏的配个音,滴,滴,滴。
“王小力,这是秃子王的车。”
“你确定?”
我往车窗看了一眼,钥匙还插在上面,我又随手一拉,车门开了,涌出来一股汗味,湿涩涩的。
“这是吕美美家?”我指了指小区一楼的那个红色铁门。
张虫虫点了点头。
“这是家访了?”
我把头歪着凑过去,门向内虚掩着,阳光也照不进去,看不清里面。我抬头看了看太阳,明媚的一塌糊涂。
“进去看看。”
我推开门,客厅很暗,厚厚的窗帘拉的很严,透不进一点光线。棉质黑色沙发歪了头,几本书掉在了灰色的地毯上,中间的玻璃茶几横了过来,一端抵着沙发,一端抵着白色电视柜。电视机的画面还在闪着雪花,多少能打出点黑白的光,但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天花板的圆盘吊灯左右摇晃着,也很静。
这是地震了吗。
“那好像有只狗。”
张虫虫指了指客厅角落里的一团黑物,顶上还泛着点白光。
黑物听到了,变大了,扭过了身子,不是一条狗,一米七左右的个头,穿着黑色的西装,带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有些模糊,背后的眼睛瞧不见。胡子拉碴,嘴角好像还挂着什么口水,也看不清。但是那个头顶的亮光让我绝对的确信,这就是秃子王。
我后退了几步,他过去扶正了沙发,坐了下来。
“老师您好。”
我难得这么认真,他竟然没有理我。张虫虫伸手往墙上乱摸找着开关,拍的啪啪响。那扇吊灯也是,见了老师还在晃,一点也不懂事。
李丽从我背后闪出了身子,紧紧地拽着我的胳膊,力量真是大,我的校服都快被她扯坏了,整个身子偏离了重心像个比萨斜塔。
张虫虫像拍蚊子一样终于拍到了开关,啪的一声。白色的灯光晃荡着把客厅照亮了,空气中每一粒灰尘都清晰起来,悬浮在我和秃子王中间。我不敢喘气,秃子王拿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然后抬起头,随着眼镜框下滑到鼻尖,眼睛慢慢露了出来,眼神像是变成了一把没有情绪的刀切断了眼睛框的上梁,又飞向了我。
像那只死狗。
我抖了起来,为了掩饰我的慌张,我反手抓住了李丽的胳膊,期望可以通过我的肢体语言来稀释一下紧张的情绪。
我应该挺用力的,可是李丽没动。
张虫虫四处看着,扶起了地上倒的瓶子和书架上的书,向秃子王礼貌地嘟囔了一句就开始喊。
“吕美美?你人呢?”
“她今天没上课,我来看看。”
秃子王再不推推他的眼镜我都要去帮他了,真是个好老师,还能来不上课的同学家里做客,问问情况。
可是,秃子王不也没来吗?
张虫虫毛手毛脚地打开了卧室的门,我先是闻到了一股冲到头顶的血腥味,像是从我的额头开始浇灌了一盆刚宰杀的羊杂碎,我闭着嘴捏住鼻子也阻止不了从我毛孔往里渗的恶心。然后我看到了张虫虫抽动着全身的脂肪,一百八的胖墩子瞬间瘦成了个纸片,然后又鼓成个球挤出了能把灯泡震碎的吼声。
“吕!美!美!”
我在摇晃的声波中摸索过去,搂着他的肩膀,从他的毛寸头和门框之间看过去。
“我草!”
我眼贱,我后悔了。
吕美美安静地躺在被染红的白色床单上,额头平齐的刘海耷到耳朵垂,歪向我们,上下眼睑睁得很大,眼球外突像两个透亮的玻璃珠子,眼角还流出了红色的眼泪。嘴巴微微张着,彷佛像昨天晚上那样在跟我说,别盯着我的胸,我把眼神往下移。
什么也没有。
我揉了揉眼。
还是什么也没有。
从脖子以下开始黑洞洞一片,是阴红的液体,是空虚的恐惧。
“为什么要开门呢。”
秃子王站起来,开始解自己的西装和衬衫,鬼知道他要干什么。他的嘴角又开始流口水,我确定那是口水,而且那一滩粘稠的液体快要把茶几吞噬了。
“我草!”
我随便摸了本书扔向了他,他竟然张嘴把书咬住了,然后一用力,那本书变成了巧克力发出嘎嘣一声。
他要吃了我们。
我拽起张虫虫,李丽应该是吓坏了还是一动不动,我拉起她就往外跑。
秃子王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我能听到他踩地板的声音,很沉很闷,像是踩在了我们的骨头上。我紧缩着浑身的肌肉,应该能把八块腹肌毫不迟疑的挤出来,但是完全没时间欣赏。
车!
“上车!上车!”
张虫虫拉开驾驶室的门坐了进去,直接充满了整个空间,方向盘都涨到了脸上,我把李丽塞到后座上,坐进了副驾驶。
封闭的空间让我安全地温暖了一秒。
也就是一秒。
接着透过车窗看到秃子王已经脱光了上衣,走了过来,他的肚脐眼特别大,好像塞进去了一个跳动的心脏。
“快开!”
张虫虫的土豪气息终于有了用处,他虽然慌乱但也算娴熟地启动了汽车并猛踩油门。
车辆空转起来,轮胎飞速摩擦地面卷起的沙石打在车皮上噼里啪啦,彷佛磨穿了地表。
“手刹!”
我大喊。
张虫虫放掉手刹,车子猛地抬了一下头,蹭地向前飞去。和发动机轰鸣声混在一起的还有一阵阵止不住的抽泣,她虽然没看到,肯定也被吓到了。
“别哭!我保护你!”
我回头看了看李丽,她面无表情,坐着一动没动,眼睛瞪着前面的座椅,一滴眼泪也没有。我又看了看张虫虫,两串大泪珠从不断抽搐的脸皮上滚来滚去,又飞到我脸上,在那泪滴里面包裹着的还有一张车后飞驰的皮。
我探出头,向后看看了。
“我草!”
秃子王整个已经没了人的模样,四肢向后抻着,从肚脐处掏出一张大嘴,把上身整个挤没了,头完全掉到了后面,不需要任何支撑地耷拉着。彷佛单凭那张嘴就能看清前面的路,两只腿也完全超出了人的限度,朝着我们狂奔。
他一口咬住了后备箱,铁皮的声音碎了一地,车子一抖被他往回拽了一下翘起了头。
“别松油门!别回头!”
我甩了张虫虫一巴掌,掐着他的胳膊,彷佛我手心里的肉就是油门踏板,一点不敢松。他感受到了我的恐惧,也没敢回头,边哭边喊。
“什么啊!后面是什么啊!”
“闭嘴!开车!”
后座的李丽仍旧盯着前排座椅,眼神里一个弯也没有,好像一切与她无关。
车子颠簸着又冲了出去,整个街道一个人也没有,太阳刺眼的很不真实。
突然,李丽扭头看着我。
那眼神。
也像极了那只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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