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年代》是狄青的文论集,他对外国文学了解研究十分深入,但他的文学评论并不是大多数人那样,畏畏缩缩,拈轻怕重,倒是十分直接,有一说一,性格豪爽。把文学家三五成群地归类到一起,寻其共同点,也客观地谈起他们大相径庭之处。
凯鲁亚克和普鲁斯特,一个‘在路上’一个是‘在chuang上’。与忧闷封闭、将自己锁在黑暗中一隅的普鲁斯特相比,凯鲁亚克一毛不拔,一边赚钱一边出走,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若说凯鲁亚克的写作是听从自己的直觉,不断放大自己的想象,纵容自己的欲 .望,那普鲁斯特的写作则无疑是博闻强识与思想境界拓荒的结晶,相较于‘在路上’的凯鲁亚克,普鲁斯特多靠阅读和思考,经验与直觉。”
思考和上路,作为作家,你总得有一样。
一个杰出的批评家评论家,说的话就是一本有趣的书,绵里藏针,而非打马虎眼、搬弄辞藻,同时还要有一腔热血。比如诺曼梅勒——这个伟大的批评家——便是将批评贯彻到底了,可是他的凶狠,让我感到一种奶萌,比如他给威廉斯泰隆写下战书,要把他‘打出屎来’,惹得总统亲自为他俩打圆场;梅勒评价塞林格:“他的心智,是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最了不起的——就中学水平而已。”海明威看他有点上头,亲自写信让他‘别激动~’。
梅勒种种不狂暴的举动和不留余地的言语,正说明了他的性格,行动常常先于思考,他不怕招惹别人,也不怕别人招惹他,可最怕没人搭理他所带来的寂寞。
前面说到梅勒讽刺塞林格,可塞林格那性格谁都知道,跟晚年的张三丰一样,啥玩意都不能在他心海上翻起一丝丝浪花。
狄青说塞林格是:“隐匿身体,更隐匿思想。用自己的钱盖个小屋,在里面度过余生,不再和任何人进行愚蠢的交谈。”
菲茨杰拉德和塞林格的隐匿性格有几分相似,不过,菲茨杰拉德是经历了一个从张扬到隐匿的过程,他在自传中说自己:二十岁喝得醉烂,三十岁拖垮身体,四十岁上西天。跟他的写作似的,从《了不起的盖茨比》到《人间天堂》再到《夜色温柔》。到了他去世的那天,葬 礼简单到极致,很难联想到曾经无限风光的那个他。
“但事物往往如此,张扬与落寞貌似天涯之远,实则咫尺之间。”
狄青谈到当代的文学评论,说:
当文学评论将由零星变得蔚为壮观,由冷寂变得热闹非凡,世俗因素不可避免地介入其间,让那些误以为此是一片圣洁之地的人由不解而失望,再到愤愤不平,而实际上有人群的地方就有矛盾,有测评的地方就有是非。
为什么一些中国作家可以读极少的书甚至不读书就可以写出作品甚至还是不错的作品来呢?
1,文学环境的浮躁。
2,以阅读趣味为主的编辑以及出版指向。
3,是我们以不读书却读大话为能事的文学生态。
4,对七十年代八十年代病态般的代际痴迷。
以前想过一个很幼稚的问题,上一辈人的经历正吻合了中 国 社 会变迁的进程,融入时代的他们有太多素材可寻,现在功成名就的那批人大多都是曾经吃过苦头的人。那个时代人人都是素材库,不用刻意寻求或捏造都有说不尽的故事,那我们这代有什么?有网文,有短视频,有低级的阅读趣味,有千篇一律的上学记。
所以,自那个时代之后,每一代都是垮掉的一代,发现不了当下的生存意义,只有回头寻找七 八十 .年代的苦难,没经历过的要拿幻想补足,来骗,来偷袭,九十年代后的小同志。
可能这就是狄青说的‘对七零后八零后病态般的代际痴迷’。
鲍勃迪伦得诺奖,这也不是第一次来探讨艺术家是否是文学家的问题了。狄青提到了这件事的事情,将鲍勃迪伦和莎士比亚归为一类声明了自己的观点。
莎士比亚的作品,是诗意与俚俗的结合,诗意是对贵族生活的执捻,俚俗是对民间喜乐的清晰。像是常说的,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
狄青的总结道:“好的作家应该是杂家……社会化大生产给我们带来的深刻变化之一便是社会分工的细化,所以工厂里才会有车钳铣刨磨,才会讲究一招鲜吃遍天。但文艺不一样,要孤守,更要跨越,专一,更厚博……文化艺术不应该画地为牢。”
隔壁班宿舍里有一个朋友,便是喜欢艺术的同学,应该会的乐器不少,常在寝室里拉小提琴,平常洗漱常遇见,他总是哼着在我们年龄看来不合时宜的乐曲歌曲。
王尔德说:“好的艺术家往往要比那个只会在书斋里写字的人更值得我们为之欢呼。”
所以,不只是对待文学和艺术,我们都要尽可能的打破屏障,越过代沟,消除偏见,海纳百川。
煽风者和跟风者,包括一些媒体,评论家以及前赴后继的文青。批评家是有优劣的,勃兰兑斯说:伟大的文学作品是在不同的声音里逐渐变伟大的。
“打着学术的旗号以让所有普通的读者看不懂为己任,实则和作家你好我好称兄道弟的批评家。”不然要批评家有啥用,夸人应该是月老的事情。
确实,只要是以评价为生的人,不论是乐评还是书评,都有这样的人。
狄青提到中国的文学风气,常常舍脸邀请一些诺奖得主来中国做客,可这也反映了我们对自己的文学缺乏自信,“外 国 .人的臭脾气是我们给‘惯’出来的。”
比如前几年帕慕克的嚣张,说走就走说离席就离席,鼻孔朝天的模样却被我们理解为是作家的个性。
‘湖畔派文人’
华兹华斯,兰姆,柯勒律治,骚塞,爱默生等。
我记得刘亮程在《把地上的事情往天上聊》这本书中,别人问他怎么看博尔赫斯,他说,很喜欢博尔赫斯,但作家要构造一个完整的精神故乡,在他看来博尔赫斯没有做到这一点。
我觉着刘亮程提到的精神故乡,和华兹华斯这些湖畔派诗人的创作方式很像,都是接近自然,承认自然,热爱自然。拜伦笔下的希腊,雪莱笔下的意大利,司各特笔下的苏格兰,穆尔笔下的爱尔兰,华兹华斯的英格兰,都是所谓的,他们构造出的‘完整的精神故乡’。
刘亮程:草木有情,尘土有灵。万物相互记忆,并不会彼此忘记。
华兹华斯:诗,是来源于以宁静的心情回忆起来的感情,朴素生活,高尚思考。
狄青:什么时候我们的文学才能和大自然如此亲近,什么时候大自然的美还能像在‘湖畔派文人’的陛下那样不断地幻化出瑰丽的诗篇来?
刘亮程:中国人的山水国画,完整地表述了我们祖先对山水自然的态度,人居住在大地上的一个小小的角落上,更多的空间是留给自然的。
可是,二位的希望很大程度上只能成为自然的残香,时代的余响。
稀缺的勇气和泛滥的表演欲
一个是说三岛由纪夫,一个是说太宰治。这两个人都是在女性的环境中长大。三岛由纪夫有女性化的性格,强大跋扈的祖母,让他这个敏感的男孩心灵一步步走向病态,渴望得到关注,唯美的表象实则包裹着幻灭的凄楚。文人的争风斗气在他身上展露无余,可能他最后的遗憾就是没有亲眼看到自己死后之景。太宰治的小说是有幻灭感的私小说,自杀了五次,好像分别怀抱着不同的女人,总想轰轰烈烈地奔向死亡,可每次都能留存一口气被人救起,他女朋友却大多没有这种好运。他对死亡的病态追逐,让我很好奇。
奥威尔和佩索阿
奥威尔是有反骨的人,常常打扮成流浪汉,与主流社会相悖,秉承中立立场的写作。佩索阿有七十多个笔名,不同的笔名写不同的作品,相互鼓掌,相互膜拜,内心的表演欲丰富,他与卡夫卡的生活类似,缺少父爱,然而思想往往产生于父亲缺失的背景下或紧张的父子关系中,冷静的思考不妨碍可他们的那种温柔气质。佩索阿比卡夫卡晚三十年,都是‘白天黯淡,夜晚不朽’的人。
赫塔米勒和凯尔泰斯
一个是流亡的文人一个是奥斯维辛代言人,在他们身上都体现了使命和勇气,都对政zh 治有着自己的理解,并且十分警惕。赫塔米勒说:“若不和政.治保持一定的距离,文学就是速朽文学。”她的文字是非为政.治写作的文学。凯尔泰斯的过去要求他对二.战后的繁荣进行反思,他是在描摹这些和平的废墟,他讲:“人类只是在战争的废墟上建立起了一个和平的废墟。”
说完海明威和佩索尔两位表演欲强的作家,他有对当下中国文学生态进行反思“当代中国文坛,吃文学这碗饭的人中,能够以‘有勇气’三字谓之的人并不多,无论是让他们像海明威还是佩索阿都不可能……倒是表演欲强的人车载斗量,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都像极了戏精……”
村上春树作为小资产阶级情调的畅销作家,在中国有一大批粉丝,每当一个国家的国民生活水平达到一定水平,村上春树就会在这个国家的这个时期流行起来,从日本到韩国到中国,如今正从中国转移到东南亚等国。狄青说:“在文学失去轰动效应的今天,作家的影响力依然可以具有无限放大的可能性,某个人的小说却能够让人如此痴迷且癫狂,阅读某个人的小说成为判断做人身份与品位的圭臬,就不禁让人发问,这是否正常对待文学以及阅读文学作品的态度……”
不止作品的流行,还有村上式的生活模式。村上春树极为自律严苛的生活方式,穿越海洋影响着内陆的人们,读他的书着实需要警觉。
狄青对大学比较文学十分反感,觉着比较文学的流行华而不实,他对比较文学的印象是用不习惯的语言体系砸晕大众,以表示他拥有的一套大众‘陌生’同时又需要大众高山仰止的艰深理论体系。
对狄青这种偏激的看法,不能否定,但也不能轻易相信。
最后一篇文章是《卡尔维诺年代》,这篇前半部分更多是侧重卡尔维诺的生平经历,后半部分是对卡尔维诺的高度评价,总的下来,让我对卡尔维诺有了更深的了解。
1 寓言式的风格与童话般的色彩。这个应该对应的是《看不见的城市》,是一个想象中的世界。卡尔维诺认为:童话决定了世间男女的命运,决定了生命中受命运支配的那一部分,而寓言是帮助小说释放压抑,用文字反抗暴力的最佳利器。童话集有本《珠宝靴》,最开始看着还觉着不靠谱,不相信这会是卡尔维诺写出来的。
2 反映历史又超越历史。卡尔维诺写作有‘入世’的特点,包含着对于战争政治和人性的思考,一只脚跨进想象世界,另外一只脚留在客观现实之中,将两者结合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王小波很喜欢卡尔维诺,说:卡尔维诺厌倦了讲故事,于是开始探索小说形式的无限可能。对于王小波的敬佩和崇拜,让我常常对他的话语缺乏自己的思考。直到狄青说自己不完全认同王小波对于卡尔维诺的看法。这跟我尚未把卡尔维诺的著作读完、阅读量狭小有关,同时也是自己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的表现,人云亦云。
独立思考是王小波常常强调的东西,我常常挂在嘴边,本以为深入我心,谁知道我终究是浮于表面,将本应该朝乾夕惕的警语当做耳旁风一样的说教,悲哀啊。
3 卡尔维诺并不是一个纯粹的作家,他更像是一个用文字来贯通各种艺术门类的集大成者。卡尔维诺:“有这样一种文学,呼吸着哲学和科学的空气,但又与他们保持距离,具有微风那样的轻灵魂,在它身上既有理论上的抽象,又有现实中的具体……写作就是跟随大脑那闪电般的动作,在相距遥远的时间和地点之间捕捉并建立联系。”
最后,狄青这本书还是不错的,笔调有真情实感,诙谐幽默,可看出狄青是个真正的文学界人士,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对文学保持着尊重,对文学界的乱象进行抨击,毫不留情面。 写各位作家的时候,寻找各路作家的异同。虽然文笔戏谑,但在他身临作者写作环境的时候,他保持着一位读者的敬畏之态。
狄青读的外国文学十分之众,西方文学因为语境差异,对我来说有一定的隔膜,这就需要耐下心来一本本地啃了。
西方文学是在哲学、文学、艺术等之间游荡、碰撞出来的、融合的火花。狄青讲凯鲁亚克和普鲁斯特,在路上与在.床上;福克纳海明威互相怼,寻找勇气之后到底是什么,硬汉是否只是表面;讲凯勒时最有意思,谁都怼,谁都看不起,对别的作家冷嘲热讽,直爽率真;关于他对村上春树的看法,眼界一开,村上在中国的流行,无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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