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健民背着一个很大的双肩包,里面装满了换洗衣物、毛巾、香皂、卫生纸等生活必需品。他的右侧臂弯处挂着一个蓝色的手提袋,装了些邻居送的煮蛋、面包、桃子、香蕉等食品。右手端着一个蓝色的塑料盆,盆里放着漱口杯、牙膏、牙刷及剃须刀等。
他左手搀扶着行动缓慢的父亲,有些吃力地朝着前方“住院处”那三个醒目的大红字走去。
走廊里到处是戴着口罩的人,有的拿着化验单行色匆匆,有的躺在平板车上任由家人推来推去,也有的坐着轮椅东张西望,还有一些病人家属在排队、挂号、交钱。
健民和父亲穿过人群走进住院处的大门,门口的安保人员把他们拦下询问。
“入院手续办完了吗?”
“刚办好。”健民松开父亲的胳膊腾出手来从胸前挂着的小包里掏出押金条和住院单递了过去。
“病人能自理吗?”
健民看向父亲。
“能自理。”父亲的喉咙里卡着一口痰,沙哑的声音好像是从鼻涕缝里挤出来的。
“能自理的病人家属不能陪护,您留步,让病人自己进去。”
“哦,东西咋办?”
“你先填一下表格,东西我们负责。”安保人员推过来纸笔,拿起一个鼠标大小的仪器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她说的很快,声音很小,周围还有些嘈杂,健民和他父亲并没有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健民把手里的盆递给父亲,俯下身填写表格,父亲端着盆站在旁边。不一会住院处的第二道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身穿白大褂头戴粉色护士帽的小护士。
“把东西给我。”小护士看着健民,面无表情地说。
健民把背包、手提袋和几张纸递了过去。
“这个押金条不要给我,这是你办理出院时候才用的。”小护士飞快地 抽出那张蓝色的纸还给了健民,转身对着健民的父亲说:“跟我走吧。”
父亲端着盆跟着小护士慢慢走进了那扇门,健民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的背影。当父亲的身影闪进门里,白黄色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时,健民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焦虑、担忧、无助和恐惧。他无法想象父亲将会面临怎样的治疗,也无法猜测多久才能再见到父亲,更无从知道自己的腰包能不能负担得起父亲昂贵的医药费。
02
两周以前的一个晚上,健民正在紧锣密鼓地跟同事们商讨一套设计方案,顺利的话今天就能敲定了,如果拿下这个项目,这个月的奖金将会非常可观。
“客户的意思是我这套方案稍微改动一点,加上些罗马柱的元素,就达到了他的心理预期。可是我最不擅长罗马柱,你们谁有好的建议?给我点灵感?”
“罗马柱?于楠最懂吧?可是他请假了。”
“那怎么办?这到了嘴边的肥肉可不能跑了呀!”
正在这时,健民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老家的四叔打来的。
“四叔,我是健民,您有事?”健民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接通了电话。
“健民呀,你爸这几天闹毛病了,不住地咳嗽,憋气,胸闷,你有空回来看看吧。”
健民的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跟设计助理及其他同事讲明情况,连夜驱车赶往二百公里以外的老家。
健民的母亲十多年前就去世了,父亲一个人住在老家。前些年父亲身体硬朗,一个人种了几亩地,农闲的时候还去打零工,冬天没事就和村里的邻居们打牌,小日子过得倒也自在。随着父亲年龄的增长,身体出现了一些状况,耳背、眼花、心脏也不大好,这不免让健民多了许多担心,总害怕父亲出意外。
健民的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他是村里十多年来唯一的一位名牌大学毕业生,是个地道的寒门贵子。他学的专业是室内设计,毕业后在一家知名设计公司做设计师。几年之后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和人脉,和几个同学合伙开了设计公司。可是他们几个都只懂设计不懂管理,很快公司就经营不善、资不抵债,倒闭了。
健民再次成了打工族,安分守己地做起了大公司的首席设计师。由于他勤勉敬业、业务精湛,收入自然水涨船高。很快他就在城里贷款买了大房子,想把父亲接来一起住。可是父亲在城里住不惯,三天两头往回跑。还念念有词:“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健民没办法,回家去找四叔,想让四叔劝劝父亲。谁知四叔却不帮着他说话,反而说让他顺着父亲,才是孝顺。四叔还说让他放心,父亲在家住,他会经常来帮忙照顾。
健民只得让父亲暂时住在家里,只要有空就开车跑回来看他。
健民开着车,在盘山道上一圈一圈地绕。这条路幸好经常跑,不然还真是很危险,尤其是晚上,连个路灯都没有,黑灯瞎火,还静得出奇,前后左右就他一辆车一个人,心里不免有些发毛。
前面是什么?黑乎乎的一片?离近了才发现是两块落石。现在正值雨季,前几天接连下了好几天雨,山上的石头松动,滚落到了路面上。这要是赶巧了正好砸到车上,指不定能怎样呢。以前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以后一定得把父亲接到城里住,总这样跑真跑不起。健民小心地绕过石头,更加谨慎地驾车往家里赶。
半夜十二点多,总算到了家门口。他熄了火,推了推街门,没推开,父亲从里面反锁了。他只能一个助跑越上墙头,翻进了家。
他轻手轻脚地经过院子,直奔正房。还没进门就听见父亲一阵紧似一阵地咳嗽。他的心揪揪着疼了起来。
“爸,我回来了。”
“健民?咳咳!咳咳!大晚上的跑回来干啥?我没事,喝点糖浆就好了。”
“都咳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您就是不让我省心。”
“你在外面不容易,我老头子不能拖你后腿。”
“您这样才真是拖我后腿。”
健民躺在父亲边上,睡到五点,好说歹说才说服父亲跟他去城里看病。
03
到了医院,健民给父亲挂了个呼吸科的号。
医生进行了一系列的听诊、叩诊、问诊之后,还让父亲把裤管挽起来。医生弯下腰用拇指在老头的脚踝处用力按了一下,一个深深的坑出现了。
“您这病表现在肺上,但根源在心脏,去挂个心内科的号吧。”
“庸医,咳嗽肯定是肺的问题,我没文化都懂,他硬说是心脏的问题,是不是她们想多收咱们钱呀?”父亲出了诊室就开始抱怨。
“爸,咱们哪有人家医生懂得多?还是听人家的话,我去挂个心内科号吧,看看放心。”
挂号处的工作人员告诉健民,心内科早就没号了,要挂只能挂二百元的特需门诊。
健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挂。去年医生就说父亲的心脏有问题,他一直不当回事,正好趁这个机会给他好好检查一下。
特需门诊坐诊大夫是个和父亲年龄差不多的老太太,她耐心地听了父亲的心脏,摘下听诊器,表情严肃地说:“初步判断是房颤,建议住院治疗。”
“我不住院,给我开点药就行。”
“爸!听大夫的行不?”
“我不想住院,没那么严重。”
“你们出去商量行不?商量好了再进来。”大夫下了逐客令,健民只好扶着父亲走出了诊室。
坐在诊室外面的长椅子上,父子俩开始争论。
“您为什么不想住院?”健民的眉头紧锁,眼睛盯着父亲的脸。
“不为什么,我没事,听她吓唬人。”
“您有没有事不是您决定的,得人家大夫说。”
“反正我就不住院,你让她给我开点药,我回家好好吃,如果不好再来住。”
“这次不能听您的,我去开住院单。”
“你开了我也不住,不信你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健民赌气地站起来走进了诊室,老太太刚好看完一个病人,一抬头发现是健民。
“你们想住也住不成了,最后一张床位让刚才这个病人占了。我给你父亲开点药回去吃吧。”
"啊?我正想说让您给开住院单呢。“
老太太摊摊手,表示无奈。
”吃药能行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健民焦急万分。
"吃药来得慢,而且只能暂时缓解症状,回去等床位吧,有了 床位我通知你。“
”大夫,我们先来的,您咋不给我们留着?”
“你这小伙子说话过分了吧?你们不是犹豫不决吗?都是病人,我必须一视同仁吧?”
“好吧,是我们不好,您给我父亲开药吧,有了床位通知我,我随时来办住院手续。”
健民拿着药方出了诊室,领着父亲下楼取了药。
“爸,这几天就在我家住吧,别回去了,过几天有了床位就去住院。”
“不是说了不住吗?你这孩子怎么一根筋?”
健民心里有些生气,但又不好发作,他把父亲径直拉回了自己城里的家。安顿好父亲,又赶赴公司,想去敲定设计方案。
晚上八点多,正在加班的健民接到了妻子玉梅的电话。
“健民,爸留了张字条,自己坐车回老家了。”
“什么?”健民的脑袋嗡地一下,险些摔倒。
04
两天之后,老家的四叔再次打来电话。
“健民,你父亲状态很不好,进去的气没有出来的气多,看样子很危险,你还是赶紧回来吧。”
健民和妻子再次连夜驱车二百多公里,赶回了老家,一分钟都没敢耽搁,接上奄奄一息的老父亲就返回了城里,挂了急诊。
父亲终于知道自己错了,虚弱地躺在观察室的床上输液,不再吵闹。健民去办住院手续了,玉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护着他。
不知父亲从哪摸出一个红色的存折,硬塞到玉梅手里。
“其实我是想回家拿上这个。”
“爸,您这是干啥?我们有钱!一分钱都不会让您掏的,您就安心住院,好好治疗吧。”
玉梅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们的经济状况并不好。虽然健民收入高,但是必定刚刚贷款买房,又买了新车。正常生活不成问题,可是万一住院费太高,还真是有些吃力。本来健民手头的这个项目是个肥活,可是因为父亲生病耽搁了,客户取消了签约意向,大笔奖金泡汤了。
当设计助理把这个坏消息告诉健民的时候,他刚刚办完父亲的住院手续。看着那张蓝色的五万元的押金条,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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