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推着阿宝去超市日常采购。
给我妈打个电话,我爸说她昨天去医院检查身体了。
电话响了好久,我以为要没人接的时候通了。
瑞萍啊。
妈,你在哪呢。
在家。
你昨天去检查了?
医生怎么说。
她在那边支吾着似乎有事在眼前推不开。
妈,你感冒了?
没有。
怎么听着你声音不对劲?
你姥爷今天早上老了。老了是死了的意思。
我的心跟着一颤,哭腔夹杂着眼泪就要出来了,我不想让我妈听着难受,她眼前正在面对着什么,我也无从知晓,把要回去的准备说一下就挂了。
挂完电话,我站在大街上就不知道该看向何处了,我的眼泪啊,扑簌扑簌的直要往下掉。
我知道我姥爷快死了,去年冬天发现癌症,晚期,这些我都知道,过去的春节坚持回家过年,今年八月十五又想回去,这些都有我没有说出口的理由,我想回去见他一面,再见一面。
现在才十一月,我回来不到两个月,他怎么就走了,我还打算十二月再回去一趟的。
九月中旬回去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光光的脑袋,又加上他肤色本身就比常人要白,第一次他在我的眼前像一个小孩子,以往严厉的形象忽地看不到了,我觉着我的姥爷很温暖,很可爱,还有一点俏皮,好想抱抱他。他竟然记得我,记得春节的时候我跟老何带着阿宝来看他,那个时候他已经不认得我是谁了,我得给他解释我妈是谁,他才明白过来我是他的外甥女。结果这次回来,他竟然都记得,记得我是谁,记得我之前还来过。
那天我们一大家子人在客厅里叽叽喳喳,老的,少的,年青的,怀里抱着的,都知道我姥爷快死了,唯独他自己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得的是癌症,不知道自己下肢完全没有了任何知觉是癌细胞扩散的太快了,不知道过不了多久他眼前的这些孩子孙子爱人统统都看不到了,而他还非要人搀着下地走走,固执的认为昨天他还下楼过。
我姨说你什么时候下去过?你都躺着三月没起来了。
这样好吗,这样很残酷不是吗?瞒着一个人,给他莫大的希望让他以为他会好起来,而这样的奇迹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客厅里的热闹,他房间里的安静,他不时哎哟的要翻个身,这所有的一切他如果都知道是不是会有另外一种结局?
一直以来我没有过任何一次看着身边的人在我面前消失的经历,这个消失是指死亡,所以就会导致我对一个人从快死到死没有任何概念,我不知道一个人会怎么样的死去,即使你说他快死了,我也会想当然的认为这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长到只要我再回去还能再见到他,长到我始终不能明白一个人怎么会死掉,仅仅是呼吸没有了眼睛闭起来这个人就叫死了,而这中间到底要经历多大的痛苦,我无从得知,我没有经验,我没有经历。
十月份他又一次进医院了,我却还以为不过待个三五天就又出来了,出来了还会在家维持一段时间,不会走就不会走,在床上躺着就在床上躺着,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一段时间到底会有多久,我也不会设想用不了一个月这个人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消失到我再也看不到,触摸不到。
走在平常从家到超市走了无数次的熟悉街头猛然间感到一万倍的陌生,路边看到的每一个人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平常日子里还可以唠个嗑,叫个叔叔阿姨,可是这些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的生他们的死都在我不会接触的角落里,而跟我有着紧密血缘关系的那个人在几百公里外的地方没有了呼吸,没有了表情,就那么静静的躺着说是死了。这个世上我唯一的姥爷没有了,我的母亲从此没有了父亲,没有了爸爸,如果有一天我的父亲,我的爸爸也在几百公里外的地方没有了,我该如何制止我的悲伤,而这一天是迟早要来的。
一想到我身边的亲人最终都要一个个远走,这世上终究会剩下我一个人就像此刻的街头,我的眼泪大把大把的随着秋风随着满天的落叶再也挡不住了,我为我的姥爷而哭泣,我为这尘世的苦而哭泣。车里的阿宝扭头看着我,我满脸的泪水抽泣的鼻涕,阿宝啊,我要怎么给你讲述我此刻的悲怆,为娘的心口实在堵的慌。
2,葬礼。
大雾高速上不去,换火车赶城际公交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浓浓的黑幕里是滚滚的大雾,若不是我爸牵着我,抱着阿宝,我铁定会迷失在街口,我的方向全是反着的,这样的现象在这么多年里回了这么多次家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而在这能见度不过五米的镇子上,我不知道该往哪走了,我的记忆跟眼前看到的对应不起来了。
我爸说到了,得去买点烧纸,我还是反应不过来,我记得我姥姥家明明在路东边,我爸非要拉着我去路西边,怎么恍惚的这么不真实。我最爱的二舅穿着一身孝衣在街口等着我,门口的姥爷微笑着出现在灵前的相框里,还是那个人,还是那样的微笑,连衣服都是那样的衣服,可是这个人,这个人待在相框里再也出不来了。
嗨,姥爷,我回来了。
从灵前穿到屋里,一碗烛火在棺材前摇曳,已订起来收拾妥当的棺材盖下边盖着我的姥爷,他在里面无声的躺着,留下这一众儿女在屋里围绕着。
这屋里围着的所有人都是我从小长大最熟悉的人,这所有的人组成了这一大家子,在过去这几十年里,我们这一大家子称为亲人,可是从今天开始,这一大家子少了一角,这一角又是顶天的一角,我没了姥爷,她没了爷爷,我的母亲没了爸爸,我的姥姥没了丈夫。家人亲人都在这里,唯独我姥爷躺在了棺材里。
我的母亲在这一个多月里不知道经历了多大的煎熬才把这一天一天的日子熬过来,她生着病,她不断在医院往返着,有时候是看我姥爷,有时候是看她的医生,再看到她,那个刚失去父亲的女儿又成了我的母亲,问我饿不饿,问我冷不冷,要不要给阿宝弄点吃的。我情愿看到我母亲的柔弱,看到我母亲的无助,不愿看到她把眼泪抹了又抹,头回了又回。母亲啊,这天底下的母亲为何要如此伟大,在如此痛苦的状态下还要直挺着腰背做我的母亲。
我躲闪着母亲的眼神跑进了姥姥屋,姥姥坐在床头握着我的手说她不难受,教我也不要难受,说这老头走了也好,不受罪了。当人老起来,是不是某一天看着自己的爱人远去也会豁达起来,还是早已看惯了生和死,知道自己终究也逃不过这一天,早走早好,早解脱。我看着我的姥姥,眼泪总还是忍不住要忽闪,她是否已经开始想念那个老头了,那个给她做饭,给她穿衣,硬生生守了她十几年哪个儿女都不能把她从身边拽走的那个倔强老头就这样先走了,以后我的姥姥要怎么办。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参加葬礼,这一次我做为长外甥女,做为第一个出嫁,第一个生了孩子的外甥女,要穿孝衣,买供钱,放鞭炮,抱着金元宝一路送到坟地里。小时候看别人家的葬礼,多半看的是热闹,唢呐吹,瞎子唱,台上丑角的舞姿,台下看客的起哄,出殡时一众孝子的大哭,还有坟地里的现场。此刻我在这样的葬礼里,再也没有了儿时的无知,儿时的懵懂,儿时的好奇,我总是一回头就看见了相框里的那个人,一瞥眼就看到了那口醒目的棺材,一个你熟悉了几十年的人从今起就没有了。
八岁的表弟在这两天里一直粘着我寸步不离,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我。他说因为我有阿宝。为什么我有阿宝你就喜欢我。他说因为我在照看阿宝的间隙会陪他玩。所有的人都在这悲伤里,唯独八岁的他不知道悲伤为何物,不知道姥爷究竟去哪了。
从坟地里回来的路上,他问我咱们把姥爷送走了吗?
送走了。
送到哪了。
送到泥土里去了。
为什么姥爷要到泥土里?
你看这路边的大树,树上的叶子是不是都落下来掉到泥土里了,姥爷就像这树叶。
那姥爷会变成一颗大树吗?
会的,希望你到时候还能认出他。
下次见。
我是郭郭,我在用文字记录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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