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春

如果说能有时光机能回到过去，大妮最想回去的便是四年级的时候。

“也许，他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坏呢” 大妮把头从桌底下探出头说。

“那就安排张大春和大妮一起坐好了” 不知哪里冒出这一句。班主任的表情像便秘许久，终于拉出来似的畅爽：那就大妮和大春一起坐吧。

那时大妮忽然觉得害怕，并且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为什么要多嘴，张大春那个坏蛋，名声不是早已在外，打架捣乱逃课甚至跟老师动手，是不是自己有病啊，还是脑抽了，大妮越想越委屈，偷偷在厕所哭过许多次。正义感来的真是沉重啊。

那是什么时候，小学四年级，四年二班在开安排新的座位，卡在了谁和张大春一起坐，于是班会从座位安排变成了一场张大春声讨会，仿佛张大春不是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学生，而是犯了滔天大罪的犯人，这个时候张大妮的一句话结束了这个声讨会，理所当然张大春成了大妮的同桌。

但是大妮对张大春有愧，大妮想这二十多年没对不起过任何人，唯独张大春。

一个月前，何大妮跟男朋友吵架，离家出走，一个人出去散心，每日每日在攻略上说的中山路，淮海路各种路上晃荡，一天看到包豪斯藏品展览，便鬼使神差走进去，但是对人的兴趣大过于展品的大妮没进去，只是坐在展览入口的板凳上，晃着腿看三三两两的进出的人。忽然一个男生在大妮边上坐了下来，也跟着大妮晃起腿，无奈腿太长，样子十分滑稽。

“唉，还是腿短好玩哈”男生搭讪道

“对呢，腿短接地气，心脏病几率都低”大妮挑着眉看陌生男子

“何大妮，你还是半截眉毛啊，哈哈哈哈”

大妮错愕，大妮是大妮的小名，大妮原名何小丽，不对，大妮原名何大妮，在爸爸坚持下，奶奶同意大妮改名，大妮正在兴奋自己能给自己起一个好听的名字时，奶奶拿着户口本回来，何大妮变成何小丽了。大妮哭了两天，心想等自己长大一定一定要再改一次名字。但是已经上学，所以那些认识的老同学依旧管大妮叫大妮。

“我是张大春啊。”

就这样，何大妮死也想不到会这样再遇见张大春。那天他们一起逛包豪斯展览，又说到这些年乱七八糟的经历，主要是何大妮说，张大春听。途经7-11时，何大妮说我请你吃关东煮吧。

何大妮和张大春坐在7-11里，看着窗外车水马龙，每个人都匆匆忙忙，一人手捧一份关东煮。

“张大春，你怎么长成一个绅士啦。”何大妮咬一口萝卜

“哈哈哈，何大妮你怎么还是大马哈啊。”

“哈哈哈哈，那个时候，就像是噩梦，虽然我不是什么好学生，但该死的我是小组长啊，你这个王八蛋不做作业就算了，还不让我们组同学交作业，谁交你就打谁。哎呀，你那个时候怎么那么混啊”。

“哈哈哈，我读书的时候最讨厌班委什么的了。明明就是小孩子一个，还装大人，狐假虎威，恶心死了。”

“放屁，我什么时候狐假虎威了。”

忽然，张大春把头从串里抬起望向大妮：你知道，后来我为什么不捣乱吗？

“哈，屈服在我的淫威下。”

很长一段时间，张大春像哪根筋搭错了似的，虽然还是不做作业，但是会帮大妮收作业，那个时候谁都不敢不交作业，张大春开始不逃课，不迟到不早退，虽然上课睡觉，折腾大妮，但张大春真的变了，变成了大妮的小尾巴。

“有一天，我又惹你，你不像往常反击，踹我，忽然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我那个时候根本不懂怜香惜玉是什么，但是你，我就受不了，你不跟别的小女生就会哭，你像男孩似的，被欺负本能反应是打回去的，可是那天你却哭了，非常非常伤心地对我说：张大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啊，你不知道我今天看了黑砖窑的新闻，那里面好多你这样的小孩子，好可怜，天天被打着干活，吃馊掉的东西，如果逃跑被抓回去就被打残打死，跟他们在一起的不是傻子就是疯子，很恐怖的，你天天这样被卖被拐到黑砖窑怎么办？那样很惨的，你知道吗？很惨啊！”

“我不记得了。”

“98年4月6日星期一，那一天。”

张大春用细签扎丸子。

“那个时候我不是不想读书，我就是不想让我爸高兴，糟践自己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当然可能没人有所谓，没有人爱我，在乎我，他们离婚就离婚，把我放乡下就放乡下，我就像个东西，不对，就是拖油瓶。可是那天，你哭的那么伤心，小心翼翼怕别人发现，怕别人误会我在欺负你，很认真跟我说那些话......”

“可是后来你还是被我逼走啦”

小学的时候，小女生最爱玩的把戏莫过于装哭了，趴在桌子一动不动，在跟男生闹的时候。都不知道为什么，大妮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其实根本没有哭，还在偷笑，但是有人告班主任说张大春又欺负大妮，大妮哭了。班主任单独把大妮喊出教室问理由，碍于面子，大妮没好意思承认说自己装哭，于是便编了两句张大春的不好。

“后来，我跟那个女生绝交了。怪了她很长时间，但她也觉得我很莫名其妙，我没有解释，对你是满满的愧疚，很多时候在街上看见和你一般大做苦力的男生都觉得很难过，想也许因为我儿时矫情，害了你。”

“哈哈哈哈，何大妮啊何大妮，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你为什么不再来上学了，你可以打我，欺负我一顿啊，那么小气”

“我被我妈接走了，匆匆忙忙，真的，我妈瞒着我爸偷偷把我带走，我出校门不久就被我妈接走了，什么都没拿都没带，直接走。后来我给你写过信，但没有回音”

“我没收到”

“我想也是。”

“你，过得好吗？”

“转学之后，我就不打架了，剪成寸头，我继父是老师，不讨厌我，给我买了很多小人书，我后来还看了那个黑砖窑的纪录片，哈哈哈哈。”

“那就好，唉，这么多年的十字架终于可以放下了，好开心啊，你过得好！”

“嗯，快卸下吧快卸下吧，大笨蛋”

“对了，你在这个城市生活？”

“不是”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因为我想见见你啊”

“哈哈哈，张大春，可以啊，会泡妞啦”

电话响起，是c先生，大妮男朋友，就在那个时候张大春跟大妮告别的，大妮匆匆忙从包里抽出一张纸给张大春写下自己电话，特地画了个笑脸，说常联系。

但是一个月过去了，都没电话，大妮心想张大春真混蛋啊。直到昨天一个陌生电话响起。

“你好，请问哪位”

“大妮？我是大壮，记得吗？张大春的好朋友，勒索过你的那个大壮。”

“啊”什么鬼，大妮心想，勒索过我？那tm还敢打电话。

“张大春你记得嘛？你同桌那个，他死了。”

大妮恍惚

“我在大春手机里看到你电话的，想了想还是给你打个电话，你回来嘛？后天下葬。”

嘟嘟嘟嘟嘟嘟……

走在盘山小路上，南方乡村，早春料峭，大妮紧了紧衣裳，听大壮说张大春的这些年。说大春从教室出来后阻止自己回教室揍我；说大春被他妈带走的时候嘱咐大壮要代替他保护我；说大春来信就为了问我的近况；说自己如何与大春断了联系，又重新联系上；说大春的墓为什么在学校对面的小山包上，张大春说他如果死了，变成鬼，就要葬在学校对面的山上，鬼应该能想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时光。

大壮停下来回头看着大妮说：他想看见你，甚至想看见你被我勒索的傻样。毕业后，我们再也没见到你，你真是啊，一点音讯都没有。

大妮一怔说：我一个月前见过他。

“怎么可能，大春一个月前出的车祸，一直在重症病房待着，6号那天去了。”

“你忽然就哭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非常非常伤心地喊我说：张大春，张大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