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射手的活路（六）
人，总是要笑的，无论你是出自真心，还是取自假意。你若是一个活过几十年的人，自然会明白很多道理，其中一个道理是——笑容，是一种表情。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再明白不过了，“笑容，不过是一段流于表面的感情。”这层意思，很多人都要在经历了一段苦难之后才会体会到，有的人是十几岁，有的人是二十多岁，有的人是三十几岁，李柯是六岁。
前一年李柯全家被仇人所害，他躲在家里茅厕隔板下面，才侥幸苟活。之后几经转折，到了六岁才拜入了“八臂金刚门”，拜师那天，他发现自己要拜的师父身旁站立的中年人，竟是仇人之一。那一天，李柯的笑容，是有生之年最灿烂的一次，他给掌门和长老磕头行礼，博得了所有老一辈的欢心，这样才有机会活。也许人一老，回顾自己争名逐利的一生，就会莫名其妙地对小孩子产生一种好感，这份好感会让穷凶极恶的人也生出那么一丁点的慈悲出来，仅仅是这一点慈悲，让李柯活了下来。
此时此刻，李柯面对冉罡刚猛无双的掌势，依然面带微笑，这微笑的同时，是用罡气宣泄而出的一招，“低眉菩萨亦可变怒目金刚”，此招一出，冉罡往昔的自负荡然无存，以往的骄傲支离破碎。
“低眉菩萨亦可变怒目金刚”是“金刚披甲”罡气修炼里，最基础的几个招式之一，寻常弟子运用起来，充其量可以吹灭几盏油灯，即使是长老般修为的人，也极难做到正面扛下冉罡十成功力的“大金刚伏魔手”。是以，冉罡从未想过此招会有这样的风采，如此的华丽，就真的如那低眉顺眼的佛菩萨，转瞬见横眉立目做了一声金刚狮子吼，这一怒，让冉罡胆寒，他甚至后悔练功时从未好好审视门派里的每一招每一式，若真的重视过，想必不会如今天这般狼狈。
好在，冉罡毕竟是“八臂金刚门”第四代准继承人，自然会得到掌门和个别长老的特别照顾，这就如同在赌场里押宝，别管庄家最后开什么，在机会最大的地方押上一注，虽不见得赚个盆满钵满，但总不至于吃亏。
长老们为了卖掌门的面子，自然得过一些“硬货”给冉罡，故而，“大金刚伏魔手”势头未老，冉罡落地微蹲强行扭身，以极速献出左肘，直顶李柯下阴，面对罡气护体，这招其实很难奏效，可这一招绝就绝在只要你是男人，势必会下意识的格挡或者闪避，这一格挡就没了先机，没了先机，主动权就不在自己手上了。
冉罡能够成为第四代的准继承人，自然不能仅仅是个脾气暴躁的莽夫，不是莽夫就会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可他明白他若直接逃跑，九成是逃不掉的，唯有以迅猛攻击掩藏逃跑的目的。
故而，李柯下意识夹紧双膝防守下阴之际，冉罡变招以单手支撑身体，双足踢作连环，直蹬在李柯胸腹之上，借罡气反震之力，一纵身形，已在两丈开外，李柯再欲追赶已是迟了。
然而，人迟了，箭未迟。
绝境逢生的人，内心都会有无比的庆幸，他们总是下意识的松上一口气，冉罡正是如此，即使脚步未停，身形疾驰，可精神上终归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松懈，这松懈基本都是稍纵即逝的，可好的射手，最擅长把握稍纵即逝的机会，冉罡还未将那口松掉的浊气吐尽，那一支善于把握机会的箭，已抵在了他的咽喉。
“金刚披甲”若是练到冉罡这般境界，莫说是区区一支箭，就算是十支百支箭一齐来了，也尽如清风拂面一般，一支寒酸的箭抵在咽喉处，不过是小场面。怎奈何，这寒酸的箭后面，跟着一个寒酸的人，这寒酸的人已经寒酸到看不清容貌，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这人浓密的毛发之后，有一双如天上星辰一般的眼眸，若不是亲眼得见，任谁也不愿相信，这眸子的主人，竟然干着猎人性命的营生，可事实偏偏就由不得你不愿。这人的手指神不知鬼不觉的捏住了那支箭的箭尾，轻轻一捻，箭身竟诡异地钻了起来，飞快地钻破了冉罡的护体罡气，而后又用柔劲一送，那箭瞬间钻透了冉罡的咽喉，飞向了他身后的另一个人，那人站着没动，静静地等箭来，然后单手擒住了箭杆，止住了箭。
“这位朋友，做个买卖如何？”
“什么买卖？”
“定三条承诺，换两条活路。”
“什么样的承诺，怎么样的活路？”
“李某绝不因今日事向阁下追究，此乃承诺一。阁下在江湖听到与今日事有关的传闻不得做辩解，此乃承诺二。你我他日相见，视为初见，此乃承诺三。如此一来，你我二人皆有条活路可走。阁下以为如何？”
“我似乎得不到什么便宜，你倒是捞了不少好处。”
“毕竟，此时此地对阁下而言没什么讨价还价的筹码，这份条件开出来，阁下不至于输了身家性命，在下也可以说略胜半子，有何不妥？”
“咱们怎么知道彼此会守信？”
“为表诚意，阁下现在便可离去了。”
“你不怕我不守信？”
“不怕。”
话音刚落，那射箭的人，如他自己射出的箭一般，已在几丈之外了。
待那支“箭”已看不见身影，李柯把那支刚刚擒下的箭，刺进了自己的肋下……
“六芯阁”一役之后的五年时间，“八臂金刚门”悬红两千两黄金，取那个射箭的人项上之人头，然而每每设局布网，均是晚了那么一小步。那射箭的人，倒是一个人凭手中弓箭，先是射杀了练就“鳞甲功”的“四角会”的“赤角忽律”祝寅伯，之后狙杀了身披“鼍龙铠”的“铁塔斧山”孟庆已，再是伏击了被“二十二扇门”团团守护的“阵中秀才”杨毅，然后是废掉了“大眼飞狲”孙闰一只眼睛，最后，用一支箭将“四面柳”顾卿卿的衣裙钉在了“夜夜思君馆”菊字号厢房一天一夜。
这一系列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必然能成就一个人的名声，“万一”的这个名头迅速蹿红于江湖，却没几个人真正识得此人面貌，只记得一双灿烂如星辰的眸子。
这样的眸子，在五年后的一天，在叶成作揖的同时，把一支“箭”送到了杨松柳面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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