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蒙太奇
鼎公利用蒙太奇手段行文,最典型的莫过于写自家院子里的骡、牛、驴的变迁。——这一段多有人述,我还是忍不住记述于此,与诸君共赏:
(以下是《昨天的云》原文摘录)
“我记得,我家后院,梧桐树附近,曾经有一个敞棚,棚下有长方形的石槽,槽上拴着两头骡子。……
“然后,我仿佛记得,骡子不见了,石槽旁边拴着两头黄牛。……
“后来,不知怎么,牛已不见了,只剩下一头驴子。……我记得那是一头公驴,俗称“叫驴”,仰天长啸是公驴的特长。那驴毛色光洁,身躯高大,颇有桀骜不驯之气,普通妇人童子来牵曳它,它往往置之不理。……
“大概是我家渐渐容不下这种自命不凡的驴,就换了一头牝的,乡人称牝驴为“草驴”。草驴沉默、柔顺,比较配合我家的环境。……
“最后,我离开家乡的时候,我家已没有驴子。”
上述场景,背景不变,即“我家后院,梧桐树附近”,“有一敞棚,棚下有长廊形的石槽,槽上栓着……”由两头骡子,不见了,变成两头黄牛,又不见了,剩下一头驴子,又变成草驴,离开家乡时,我家已没有驴子。多个镜头叠加在一起,依次隐去显现,典型的电影蒙太奇手法,将作者家境的逐渐破败描述得纤毫毕现。
同时,利用“仿佛记得”、“不知怎么”、“大概”等词,将“以少年眼看成人事”描绘得活灵活现,回想我们自己小时候,对家里的一些变化,并不理解,也不会有人解释,只有变化常记在心。
文章此类手法的运用比比皆是。
(三)价值启发
一件事情的写法,并无定式;一篇文章的结构,却需打磨。结构即材料的排列组合方式,记叙文固然有直叙、倒叙、插叙等方法,议论文杂文亦有论点论据的组合优化。非但如此,一篇文章有整体结构,于局部结构一样需要匠心独运。总之,要写好一篇文章,一样不能让自己处于舒适区,这就是我读《昨天的云》的心得体会。
三、文字
鼎公文字如诗,所谓诗心。文中诗情,俯拾皆是:
(以下为原文摘录)
(一)
“我不是在写历史,
历史如云,我只是抬头看过;
历史如雷,我只是掩耳听过;
历史如霞,
我一直思量“落霞与孤鹜齐飞”何以成为千古名句。”
(二)
“大老师“欲回天地入扁舟”,
他老人家毕竟是“思想的人”,
二老师才是“行动的人”,
思想的人与入室弟子坐谈论道,
行动的人提着头颅走向战场。
大老师成为先进,二老师成为先烈。
从二老师的实践看出大老师的观念。
典型在夙昔,古道照颜色。
大老师如乳,二老师如酒;
大老师如杜甫,二老师如李白;
大老师如诸葛,二老师如周郎;
大老师如史,二老师如诗。”
(三)
“牛的特点在它的眼,又大又圆,又没有警戒的意思。
耕田的时候,小犊依傍在母牛旁边,摩摩擦擦。
中午休息,老牛却忙着舐小牛的脖子,难解难分。
没事的时候,牛陷入孤独的沉思,
我如果有琴,一定弹给它听。”
(四)价值启发
文字之美,却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有华丽之美,亦有质朴之美;有雅训之美,亦有狂野之美;有匠心之美,亦有天然之美。
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是质朴之美;晏殊“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是天然之美;刘邦“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是狂野之美。
美无处不在,只要我们心中有美,应该就能笔下生花吧。
四、修辞
网上搜索修辞手法,号称有六十三大类,七十八小类,可谓手法繁多。修辞意即“修饰文辞”。
修辞的作用有多大,其实不太好说,司汤达的《红与黑》、巴尔扎克的《高老头》甚至是狄更斯的《双城记》,其“文辞粗鄙,很多地方甚至存在语法错误”——毛姆语。但由于其塑造的人物性格鲜明,情节引人入胜,人们也就忽略了其文辞欠缺。
因此文辞只能锦上添花,如一味追求文辞华美,如古之骈文,论文辞之美,篇篇都是,真正传世之文,却少之又少。
鼎公散文,擅用排比,反复等手法,一唱三叹,层递层进,行文如登山,十里一长亭,妙不可言。比如:
(一)第二章《吾家》
在写到家中“南屋”失火后,作者加上一句,“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的大姐二姐相继去世。”
紧接着,在写完街头酒馆关于“共产共妻”的讨论之后,作者加上一句,“就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环境,我的弟弟和妹妹次第出生。”
同样的句式,一死一生,写尽世事纷乱,人生无常。也写尽了这片大地上人们的繁衍生息,代代不绝。
(二)第十四章《母亲的信仰》
“当我和她老人家单独相对的时候,她没有引言,不加预告,自说自话一般讲述某些女孩子的故事。某一个女孩何等温婉,何等有慧心,可惜一顶花轿把她抬给一个不认识也不了解的男孩,男孩哪里懂得夫妇爱情,而婆婆寡居,也还年轻,对这等事又太敏感了。“钟鼓乐之,乾坤定矣”的后续发展竟是母子联手虐待这个可爱的小鸟。那日子怎么过?日起日落,令人心裂。——我知道她说的是谁。
“有一个媳妇,产后坐月子,丈夫在千里外混差使,婆婆不准产房里生火。那气候滴水成冰,媳妇住的是南屋,寒气森森,俗语说西屋、南房、不孝的儿郎!好狠,儿孙可是自家的骨肉哪。一冬下来,产妇冻坏了一条腿,孩子咳嗽,咳嗽,咳嗽了几年还是没保住一条命。媳妇连哭也得小心翼翼,哭多了是对婆婆抗议,哭少了证明自己冷血,都是罪,难赎难救。——我知道她说的是谁。”
两句“——我知道她说的是谁”,(鼎公自始至终,未出半句恶语,我箐无限悲伤,无限委屈,无限的难以诉说,无限的血泪控诉,就在这平平淡淡的两句“我知道她说的是谁”中,行文冷峻而深情。
五、立意
立意我个人认为不是可以刻意练习的范畴,至少不是写作练习的范畴,故没有列入开头“四曰”里。
前几天刷爆朋友圈的《马航MH370调查(终结篇)》,洋洋1万余言,数据、论据、论证方法齐全,相信一般的朋友写真事都不可能写得那么好,可见其写作功底。可是,立意不对,什么都嗝屁,一看就是一个妄想狂,这样的文章写得越好,越显得蠢。
立意是文章的精神。可是一篇好的文章,看的人不同,也会发现一些与作者立意不一样的东西。
《王鼎钧回忆录》在我看来,作者尽量以平和的心态,超越党派,超越信仰,从一个普通人的视角,去描绘中国近代几十年的世事人情和时代潮流的演变,充满人间至纯至深的情义。到最后,是对普罗大众的悲悯之心,“我们受苦的最大意义,是发现众生都在受苦,使我们受苦的人自己也在苦海中浮沉。”
可是,那天听罗胖直播的《王鼎钧回忆录》读书体会,罗胖讲得最多的却是他看到了输赢与成败。这让我非常惊讶,因为我本想写一篇关于《王鼎钧回忆录》的读后感,一度非常犹豫听不听罗胖的体会,我怕会影响我自己的判断。结果是,他的体会与我的看法完全相左,这实在是不可思议。鼎公写国共成败,实在不是探讨如何会胜如何会败,而是表明“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此起故彼起,此灭故彼灭”的一些因果,“是非成败转头空”,最后是老百姓白白受苦。
因此,文章需要立意,可文章一出,千样人看千样事,各有角度不同,理解不同。《西厢记》冬烘先生谓之淫,圣叹先生谓之才子书;《厚黑学》李宗吾先生本是用来讽刺现实,蝇营狗苟之辈却奉之为做官处世宝典,真可谓哭笑不得。
如何让自己的文章立意高远呢?鼎公自有其教诲:
“我知道卑鄙的心灵不能产生有高度的作品;
“狭隘的心灵不能产生有广度的作品;
“肤浅的心灵不能产生有尝试的作品;
“丑陋的心灵不能产生美感;
“低俗的心灵不能产生高级趣味;
“冷酷的心灵不能产生爱。”
这就是我们进修文章立意之途,别无捷径。
以上就是我读《王鼎钧回忆录》的心得体会,主要是从写作技巧方面来说,欢迎战友们一起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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