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已过,初春将至,江南各地正是莺飞草长之计,万物复苏之时。但陇东的黄土高原,目所能及之处,皆是土黄之色,偶尔几缕绿色夹杂其中。这日,一条大道上,只见有辆马车从远处赶来,扬起老大的黄烟,离得近了,原来驾马的是一瘦弱的年轻人,皮肤黝黑,然而草帽下的脸却是白的,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从河南一路赶来的吕坚。
吕坚和云氏离了官桥镇已有十日,行进却很缓慢,只因这路是越来越难行了。这陇东沟谷纵横,有些地方坡度陡峭,人马难行,这些时日,不只是吕坚和云氏吃不太消,便是马也累了。 吕坚爱惜马力,也不多加驱赶,每日任凭马儿自己前行。
这日,云氏掀开布幔,说道:“先生,车内存水已然不多了,只怕饮不了几日了。”吕坚道:“只是不知到何处寻人家。”又行了片刻,拐了几个弯,只见一片黄土之中,赫然出现一用黄土砌的围墙,院子里是一窑洞,院子旁有颗大树,院门紧闭,似有人烟。
吕坚大喜,用马鞭狠狠抽了下马屁股,马儿吃痛,奔将起来,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院子旁边。吕坚隔着布幔对云氏道:“夫人,此处有个宅子,不知是否有人,且容小生上前瞧瞧。”云氏道:“小心点。”吕坚称是,下了车,到了木门前,用力拍了拍,只拍得破门“砰砰”作响,大声道:“有人在么?”却不见动静,吕坚又拍了拍门,大声道:“有人在么?”
等了会儿,依旧没有动静,吕坚叹了口气,抬脚欲走,只见那木门忽然“吱扭”一声打开了,原来是一形容枯槁的老翁,却见那人何等模样:看模样得有五十岁,头发稀稀疏疏,一双浑浊的眼睛陷在皱纹了,一脸悲苦之色,皮肤黝黑,穿着件破布衣,隐隐可闻到其身上的馊味,指甲里满是污垢。
那老翁带着极重的口音道:“有什么事儿?”吕坚忙行了个礼,道:“老伯,小生和娘子路过贵地,行了多日,车中存水不多了,只是方圆几十并无人烟,连河流小溪都不曾见到。天见可怜,路过贵府,叨唠则个,还请劳驾给碗水喝。”那老翁探出头来,瞧了眼马车,正好云氏抱着孩子探出头来,老翁见了,眼睛骨碌一转,挤出一丝笑容,道:“来者是客,你们一路奔波劳碌,不若进屋歇息片刻。”吕坚喜道:“这如何好意思?”
老翁道:“俺们这儿地处荒凉,鲜有过客,俺和俺婆娘都快闷出病来了,这不正好你俩来了,和俺们唠唠嗑,来,进来吧。”
吕坚连连道谢,便扶了云氏下马车,云氏行礼道谢,老翁却只摆了摆手,道:“莫得大事嘛。”将二人引进门来,入眼处是两口不大的窑洞,东头墙角堆了些破旧犁耙,锄头,一小堆木头,西头晒些许高粱,玉米。老翁脚步蹒跚地将二人领进一窑洞,道了声:“俺给你们端水去。”便自顾自走出窑洞。
虽然这窑洞里有股馊味,但胜在比外面阴凉许多。不一会儿,一老妪哆哆嗦嗦地端着两碗水进来,吕坚见了,赶忙接过,道:“有劳了,有劳了。”却见那老妪与适才的老翁一般破旧打扮,一身馊味。老妪看了眼吕坚,又看了看云氏,堆笑道:“刚听俺老头子讲,今日来了客人,俺还不信,现在一瞧,原来还是对俊俏璧人啊。”
云氏听了,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吕坚脸也红了,道:“今日叨唠老乡了。”老妪连连道:“不叨唠,不叨唠。”她又向云氏瞧瞧了,赞道:“小娘子生的这般俊,可当真是难得一见啊。”云氏只羞得脸都红了,那老妪瞧见云氏抱着的孩子,道:“老身能瞧瞧这孩子么?”云氏将孩子递与那老妪,那老妪伸手欲接,却看到自己满是污垢的手,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她细细地瞧了瞧孩子,一张橘皮般的老脸几乎快贴到孩子的脸上去了,满嘴不住赞道:“多么白白胖胖的小子,瞧瞧这小脸蛋,嫩得快掐出水来了。”看了会儿,老妪不舍地起身,道:“俺老头子在劈柴生火,俺给你俩弄几个馍馍去。”说着便出了门。
二人将水喝了,只觉一身疲惫一扫而空。兴许是喝得急了,吕坚忽然有了尿意,他自出门解手。解完手,吕坚心道,不能这么偏劳人家,便打算去帮老翁砍柴。走到一旁的窑洞,刚准备进去,忽然听到霍霍地磨刀声,吕坚心想,看来老伯的砍柴刀太钝了。却听到那老翁道:“老婆子,瞧见了没?”那老妪笑道:“嘿嘿嘿,瞧见啦。”吕坚心想,瞧见什么?他突然觉得有异,却又说不出何处有异,便待在墙边不动。那老翁又道:“俺们已有七八个月没见荤腥了,没想到,今日一下子来了两个大的,一个小的。”那老妪喜道:“老头子,依俺看啊,那男的便用盐腌了,女的细皮嫩肉的,便炖汤喝了吧。”说着,老妪咽了下口水,接着道:“俺瞅见那孩子可胖啦,都快能掐出水来了,等会儿细细剁了,加些辣椒,下锅炒了。”
吕坚听到这,不由得手脚发软,不寒而栗,他万万没想到,这二人一副老实巴交的农民打扮,暗地里却做这杀人食肉的勾当。心道:天见可怜,若不是吕某心存善意,要帮忙砍柴,待吃了这断头饭,吕某和夫人便要被人吃进肚子里了。那老翁又道:“像上次一般么?”老妪道:“不错。”只听到一阵翻箱倒柜声,那老翁道:“老婆子,你多放些和在面里,免得迷不了那男的。”那老妪道:“晓得晓得。”
吕坚生怕那老翁和老妪听见声响,便沿着墙壁一步一步向另一个窑洞挪去,好容易,抢进窑洞,吕坚急道:“夫人,咱们入狼窝了,那两个老家伙是做杀人食肉的勾当,我刚在厨房听到了。”
云氏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脸色惨白,道:“这,这怎么能.....”吕坚也不答话,拉着云氏便要往外走。却见那老翁挡在洞口,双手撑腰,冷冷道:“公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吕坚心下大惊,面上却强作镇定,道:“老伯,在下和娘子已喝了水,还急着赶路,便不叨唠了。”说着便要往外走去,两人离得近了,那老翁突然右手一扬,吕坚不曾防备,只觉眼前一暗,目不能视,他不由得大惊,又不敢用手抹,赶忙拉着云氏往后退。原来那老翁怕事情有变,便抓了把炭灰前来瞧瞧。
那老翁从身后抽出把砍柴刀,一步步走向吕云二人,阴测测道:“俺们本来还想让你俩吃饱喝足了再上路,没想到居然让你识破了。”吕坚颤抖道:“你,你.....”云氏在吕坚身后,却没被灰撒到,云氏慌道:“老伯,妾身还有些银子,都给您,还望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吧。”说着从身上胡乱掏出银子,掷在老翁身前。那老翁向地上的银子瞧了眼,却不止步。云氏又求道:“老伯,我夫妻二人一路从河南跋涉百里至此,十分不易,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俩吧!”
老翁忽然停了下来,迟疑道:“此话当真?”云氏见状,忙道:“不瞒老伯,我二人其实并非夫妻,他实乃我家中账房先生。只因我夫君遇上仇家,满门上下,被杀了个一干二净,我二人侥幸逃了出来,这番我俩便是要去投奔我娘家的。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老伯行行好,放过我俩吧。”吕坚也道:“老伯,您就行行好吧,放过我俩吧,我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你,此地之事,吕某绝不向第三人透露。”
老翁止步原地,兀自思量,那老妪见老翁久未归来,便来瞧瞧,她走进门来,一看这情形,奇道:“老头子,咋还不下手啊?”老翁便将云氏所言告知与她,俗话说得好,人皆有恻隐之心,这二人虽是杀人食其肉之辈,但却依旧有点良知。二人一商量,老妪道:“小娘子这般遭遇,着实令人同情,不过,俺们老久不见荤腥了,此地又鲜有人经过,这样,你二人留下一个,另一人抱了孩子走。”
吕坚微一沉吟,心道:自己此时目不能视,断然不是其对手,也别无他法,便道:“放夫人走,在下愿留下来。”云氏忙道:“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老翁点了点头,赞道:“好,果然有情有义,俺等下给你个痛快。”也不多话,自寻了绳子将吕坚绑了,拖到院子里,将云氏一并赶到院子里,以防有变。这厢老妪麻利地架起锅子,生了柴火,老翁拿着刀守在一旁,待水烧开,便要宰了吕坚,那边云氏垂泪连连,无计可施。
老妪拿了些辣椒,香料放入锅内,云氏见状,忽然灵光一闪,在怀里探了下,果然找到白绫仙当日扎在吕坚身上的毒针。云氏假意道:”我闻着锅里很香,能尝口汤么?“说着便往老妪走去,那老妪瞧了眼云氏,见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又抱着孩子,便没有戒心,递了个碗给她。云氏捞了半碗汤,喝了起来,她余光一撇,趁老妪没注意,将毒针投入锅内,口中道:“这汤真鲜啊。”
那老妪听了,向锅里望了望,水中放了香料,已变成了红色,几段辣椒在锅里浮浮沉沉,看得人极有食欲。老妪舔了下干燥的嘴唇,也盛了半碗汤喝,老妪“啧了啧”道:“老头子,你也来尝尝,这汤真好喝。”老翁见吕坚已被五花大绑,不能动弹,便也放心地盛了半碗汤喝了,没忍住,又喝了半碗汤。老翁喝了汤,自提了刀来到吕坚跟前。云氏心中叫苦连天,莫不是毒针的毒性过了。
那老翁道:“先生,俺这就送你上路。”说着便要抓吕坚的头发,却见他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待要站直身子,却“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老妪见状,刚要奔向老翁,身子一颤,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云氏上前一看,见那老妪满脸紫色,手脚颤抖,已是出气的多,入气的少。云氏赶紧拿了砍柴刀,将绳子解了,又打了盆水,让吕坚将满脸灰烬洗个干净。
云氏将经过告知了吕坚,两人皆呼,真真是侥幸至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