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进水
三
礼拜六我九点的飞机,随身带了本书——德勒兹《感觉的逻辑》,系统讲解艺术品诉诸神经系统挖掘潜意识之因由。
是的,我想知道我为何讨厌那幅布染,想知道它挖掘出了我什么潜在心理。
顾鸳没送我,说顾鸯发烧不离人,只为我派了车。干部子弟亲属的好处即为公车用得方便。起飞前我给顾鸳发微信,为口无遮拦致歉,复嘱托他帮我打点前阵子跟朋友处拍下的画。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换掉那幅靛青色的双雀鱼嘴鞋。
顾鸳很快回我:没事,工作之余宝贝好好玩,也好好想想。我讷讷地回个表情。
是他就是有这资本吗?
钝刀子杀人,不见血,扎心。不自觉愀怆大恸。
而后日子我每天被门童的一份报纸唤醒。每天仅食一杯酸奶。每天都在忆念。
我与顾鸳,我俩相识在他受父命参军历练的第二年,即他快退伍前。
彼时他读博,二十六七,年纪正好,刚从纽黑文回来,属阶段性特招入伍,一般也就两年。文艺晚会他来我们营帮忙做策划,设计、编排节目,我是管乐三连首席,正值当年,十九妙龄,韶光年华里不算模样最出挑的,属小有姿色之能力佼佼者。逢休憩闲暇我们聊天,甫一得知他在耶鲁专研海商法和国际私法,他说他只略懂一点音律,可我看得出,他可不仅仅是略懂,这种反差特别吸引人,一来二去也就好上了。
那会儿我看重他学识渊博为人风趣在先,识其谈吐知其家境殷实在后,因故万分希望自己能够把握住这支潜力股。没法子,女人进阶需要跳板。一个好男人,通过他与他的家庭,即可助我自低阶层迈入高阶层行不从径,攸然功不唐捐。
他退伍后我俩异居两地,书信、邮件、电话往来,谈了小两年恋爱,中间断断续续他来找我,私下与我晤面,为我置办各类物品。他非常宠我。只消举一个饮食相关的例子:我嘴馋,顾鸳给我买巧克力,在GODIVA还没进入中国市场入驻各大高端商场前,我便尝遍了它所有环球常年款,每季限量季款亦基本没跑。
世间鲜有女人不虚荣,于我一介文艺女兵而言,此诱惑、羁绊,除顾鸳没人能给。而顾鸳此人极其低调谨慎,我与他倾心袒腹,他却鲜少与我透露具细背景信息,唯赐我相惜相知之感。直至两年前他毅然决定与我成婚,我才开始接触顾家人,正式进入西南顾家就更在其后了。
恋爱期间我根本未曾深入考虑过他的姓氏,纵使奢想也未可知。当初我过于年轻,一个二八小女兵,那些个权门秘事蜚短流长,哪家哪位公子小姐作何名讳有何事迹,哪里通晓得到呢。
唯记他信里写:等三等。等时机成熟,等我在业内打下江山,等我为咱俩铺平前路。
咱俩。
我俩。
多浪漫的两个字。
我的他,他的我。
一个念想当真能支撑一个女人去希冀与一个男人过一辈子。
我只当青春可以耗,我等他。
政法不分家,进政府便可确保仕途平稳,妥妥地一帆风顺,他不,偏跟司法界拼,矢志于行业内大展宏图。那么果然,他果然不同于一般公子哥,在我眼里,他独立要强。我说过我最中意要强的人。尤令我动容者则在于,他没让我的青春空耗,他傲然且有傲然的资本。他还娶了我,他叫他我变成我俩。
今年立春我二十三。五月我俩棉布婚,二周年。
四载。我与他掐掉零头满打满算,四载。
而今想想,顾鸳是太聪明了,既有能力,还会变相利用自身条件,省得走军政受局限,便择最优路线,自然登高望远,青云直上。顾暝——我公公,亦太有远见,预测政局,收锋敛芒,功成身退。他知悉盛极必衰的天理,明白人无顶峰需随时舍弃,若一个家族某方面爬上制高点,未来便将往下走了,故避免攀升顶点,水平开拓版图,才最智慧。
二〇一四是个动荡年,时局更迭,国家大力整顿腐败,中央下达敕令突如其来,猛打集权贪污大老虎,拎出多少猫腻,垮了一批人,倒了一拨又一拨,什么颜色的都有;西南顾家,一点事都没。
生死祸福久不择,更论甘苦争媸妍。要权,要清白;要钱,要名正;要文,要气节。顾家这一家子,里外里全占了。
以前我想不通,那样的父亲怎么能生出那样的儿子。后来我明白了,都是狐狸,只是以不同样貌示人,髓脉里的东西,又怎么会出错。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遗传是难以逾越的界规。
这便是阶级上的继承,精英阶级生出的照样精英,寒门之家拮据为生难出贵子。这感觉我懂,我太懂了。这便是为何我苟安于此。上层社会的优渥生活,体面多金的结发夫君,是我在阶级上的晋升与飞跃。必须承认,是顾姓成就了现在的我,无数人眼红亦无济于事,我感恩戴德。
顾鸳和顾暝是我的助缘。人一生能有几个助缘?
再论当年。婚前,我妈不愿意我嫁这类望族,然用顾鸳的话说,他是排除万难与我在一起,因他深爱我,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设若他不爱我,为什么还要头顶重压竭力与一个并不门当户对的女人成家呢?有了他的我,无疑也是风光的。所以我说服了我妈。从此,他是我老家村友乡邻口口相传的金龟婿,我则是任何人眼中的飞上枝头做凤凰。
我很幸福。
顾鸳出席大场面会带我。我公公对我也好,介绍我,为我拓展交际圈,帮我适应新环境不觉生疏。要说一点不被顾家人排斥那不可能,但砥柱之位者都向着我,旁人也不敢诨说嫌语,顾鸯除外。然那些年我们接触得少。顾鸯在母亲身边,顾鸳偶尔去瞧罢了。
今天,顾鸯则已成为我幸福的威胁者。
四载。我疏忽了,这亦是一个男孩从垂髫舞勺行至弱冠的时间。顾鸯之于顾鸳,终究太过特别。这许是些朱门内部讳莫如深的东西?欲盖弥彰却接踵而至,已非我接不接受的问题。我承认,我嫉妒他。
嫉妒催人狂。
且顾鸳态度不分明,总要靠我猜。拿前夜论,顾鸳兴就故意放手不管,逼我过激,好让我为出言不逊持以愧疚。他拿住了我,因他太了解我。
顾暝顾鸳父子俩看人很准。
顾鸯不行,偏疼的果儿不挂色,顾鸯性子太直白太尖锐。
不过没关系。
顾鸯命薄,没福报,埃不了多久尘世苦,即可遂心往生。他怕死,他哥也怕他死,我则愿他早点死,死得称心,死得如意。
是了,我嗔心重。我只是太畏惧“顾鸯”这个存在,惧到心怀鬼胎,惧到偏执。
在部队时我读过一点心理学的书,所以我晓得人是会这样的——心里头生出个怪物来。这怪物由你自心制造,你却歧视乃至惧怖他。
极长一段时间里,顾鸯都是这个怪物。
我愈畏愈忍愈笃定赢不了;我赢不了就只好盼他死。婚前顾鸳总说爱我善良,愿长伴其心。我没告诉他,是他亲手杀死了她。
四
回程顾鸳为我订了皇家航空的头等舱,中间经停克罗地亚转机。
我此行实为解闷,不打幌子,为图节省项目开支早叫助理订好班次,这要转两回,顾鸳硬生生让人家取消掉了。他出钱,我听话,权当他想早点见我,还生出些美意,我真作死。
在萨格勒布机场停留的七个钟头偏巧赶上入夜,可入贵宾单间候机室休息。
那边正值雨季,空气湿润稀薄,拥抱亚得里亚海冰冷的雨与漩涡。我并非头次来这遥远的秘密国度,犹是不寐,孤枕难安,孤夜难眠,模糊间怀念起百十英里开外的斯洛文尼亚,一个位于亚得里亚海边缘、比邻阿尔卑斯山的小国,才独立十几年。
某次东欧旅行我俩途径那儿,顾鸳临时起意,带我到卢布尔雅那的圣节市集买鲜花,又带我去戈里察河谷漂流。它是一条举世闻名的冰川河,斯洛文尼亚语里念“Sokar”,发源自阿尔卑斯朱利安山脉南麓,山体含铜量高的缘故,河水呈现祖母绿与苍蓝色。其时我便想,如果顾鸳于此处向我求婚,那么即便路上耽搁几日、机票改签,我都会答应。
他向我求婚了。
在两年前的初春。
黎明前登机。
虽作高原临海,天空浮现出的状态却与别处无二,黑黢黢,阴晦而阒寂,幽幽静静。顾鸳顾鸯在做什么呢?一经判测我心尖倏然绑了根线,还有只手蔫儿酸使坏,扯来扯去。我咽了口唾沫,重重地喟长气,紧衔着再咽一口,循环往复,仿佛是有目的性的行为。
大约……我大约为抑住翻漾的苦水。
遮光板开着。
随起飞,天际逐渐泛出鱼肚白,拂晓并白昼光明正大地来,俄顷一层薄薄的粲然然的晨曦便爬上城外几座山的山脊,越爬越陡,越覆越广,未几肥壮,将运河及漫山遍野的鲜花彩旗都镀了金色。曦光用恨不得能将整条山脉皆然纳入其中般的势头生长着,是吞噬,是非常强烈的来自昼的欲望。
我被震惊了。
人在高空看极度壮美之日出,那种感觉和在地面看是完全不一样的。太阳可以把你吃进去,你在太阳里,整个人全跟着融化,好似什么——什么都是可以放下的了。
“何如?”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地冲进我耳朵。
我怔怔,辨音望寻。走道对侧独立机座的帘幕自内缓缓挑开,入眼一把扇子,接着是只男人手,腕上没戴表,戴转珠。我认得这串珠子,是嘎巴拉,一百零八位喇嘛的眉骨;我也认得那把扇子,那是把骨扇。
“翀少。”我叫人。
“嘿,好个聪明可人儿的鸳嫂嫂。”帘子被迅速拉开了,贺翀身穿鲨鱼纹饰的休闲衫,领口大敞,鲜见的没系方巾,玩世不恭随性作扮,正看好戏般挑弄着朝我挤咕眼。
我当即分明了,这是顾鸳的算盘。然我没挑破,敛了敛坎肩,如常与他寒暄:“善男子,倒是巧,你来克罗地亚办事的?登机怎没瞧见你。”
“我瞧你瞧得可真切,这俩大黑眼圈,出国当吉祥物来了?”贺翀嘻嘻与我玩笑,“再者,你自心皆知,还和我兜啥圈子,天下无巧事,必然靠你先生授意。”他倒真不跟我扯谎玩谱。
我说:“算了吧,我什么也不知道。”
“可以的,我假装我信了。”贺翀偏爱跟我逗闷子。
他是二分之一混血,身材高大挺拔,够英俊,三姐弟中属他混得最出众,眉弓、眶骨均有图兰雅利安人的特质,还继承了他母亲不可多得的紫瞳子。天知道紫色瞳孔遗传基因有多弱,到他这里,不跟阳光下也看不明朗,可惜了。
复忆起SCAA……我含糊,不提罢,他不提我便不提。
见我不言,他解释:“被迫出席博览会,完事逗留几日玩玩长见识,谁道你那好好先生神秘兮兮找我对行程,咱俩称他意还真撞上了,他便叫我等你两天。”
对此我表示左耳进右耳出。贺翀观察我,收敛嬉皮笑脸假正经:“你还真不点不行。顾鸳呀,顾鸳是想让你也看看这壮阔景观,他说你压力大,需排解。”
闻此我心头一颤,蓦然竟生感动。
女人是亚当的肋骨。之于爱的人,她们总太容易就能被感动。
也可能是我年轻。
贺翀了意,五指把玩骨扇,展开复收拢,一排扇骨脆生生地响。他兀自游说:“也是顾鸳有心,顾鸳可不任谁都如此。”话里话外透露些信息给我,他果真是顾鸳的好兄弟好说客。
我抿抿嘴,睇他一眼:“那叫你来干嘛?”
贺翀大乐,粹白骨扇衬妙手,玩得声声响,凑我旁侧落座。“怕你不走心呗,派我点你一点,他心疼你,恐你误会,吃顾鸯臭小子的味儿。”顺带长臂半揽,执骨扇轻戳我左肩,耳语却道,“你全明白,装什么洋蒜呐我的鸳嫂嫂。”
我嗤笑,敷衍应付了事。
轻浮放肆面貌乃贺翀此人常态,我早习惯了。他说话从来都是给人听着不把门,实有公尺留心膛。毕竟外交部最是个恃强凌弱、骄奢淫逸的地方,他能跟这处混得如鱼得水,做外交部长眼前的红人,自有他的本事。爷爷名望;依止离家;他自身,缺一不可。
我就势扯了扇子到手里。这扇骨真真的触手生温,素白光洁,映着熹微,宛若活的一般,永葆粹洁无朽黄黯淡,说它真是活物也不夸张……
权门之内有太多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阴密,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不喜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可有些事情没必要细究了,世间存在真相,真相却被揉进知情者心口的肉,人们永永远远抓不到,就像你永永远远没可能从沙子里攥出油,当个旁观者便好。
我只当,顾鸳和他们是不同的。
贺翀眼波流转,倾了身:“若喜欢就拿去。”
这顺水推舟的人情我可不敢要,故不动神色将扇子还了他,附耳道:“我还不敢带它在身边,免得掩了自己风光。”声捏得细微,惹得贺翀哈哈笑,衣冠楚楚执扇拍脑门,清脆鸣响,泠泠动听。
我厌了说话,作势睡觉。
贺翀接道:“回头我寻个俊俏男儿郎制套首饰陪你,与你般配,也好气气顾鸳那厮。”
“免了,就数你贫,”我疲于周旋却没敛去笑意,“这类‘好玩意’别捎上我家,耽搁我睡觉。”
贺翀于此听之任之,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件物什递我:“还说呢,差点忘了,这回来克罗地亚见了位旅居于此的大活佛,结缘到嘎乌盒,便宜你一枚戴着玩。”
这么个小玩意接了倒没啥,太推拒反而显得假,我于是致谢接过。掂一掂,天铁制的小圆坠子,上镌八吉祥,看工艺像尼泊尔的;可旋开,内里已置甘露和擦擦——擦擦即是大成就者的骨灰沫。听婆婆讲,嘎乌盒佩戴于颈是保平安的。
西南这一片人,因其多省遍布藏族自治州,又离西藏近,所以普遍信奉喇嘛教,密部金刚乘,人常说的“密宗”,我婆婆信,离殊离夫人也信。它要求法门传承方能修,好比离殊,他上师就在印度,他每年供养的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离家,是西南这边根系最深的,中央拽不动,也就不拽了,贺家某种程度上依附于离家。此为我这两年结合所见所闻之测断。
复又谢过,闭眼睡觉。
醒来看看书,转眼即午餐。
头等舱机餐由旅客自主选择,开胃冷盘到甜品,五例菜。我懒,受不了近乎法餐的繁复,也不想费工夫,直接择了套无蛋奶纯素贝果,搭配海盐焦糖蛋白霜牛乳冰激凌与覆盆子玫瑰荔枝ISPHAN——此二道必模仿巴黎PH,又必然超越不了,胜在奶源好,牛乳冰激凌应会不错;佐餐酒是灰皮诺和巴黎之花,我不喝酒,遂打算让空姐勾掉。
“别介,”贺翀趁机阻我,“美丽的意大利女人说过,她们一生不能没有两样东西,”他装模作样掰着指头,“西红柿,葡萄酒。”
我失笑:“数你能胡嘞嘞,我一小妇人,西红柿可以,酒免了。”
贺翀睃我:“妄自菲薄是不对的。”
“你抬举我也是不对的。”
贺翀比顾鸳小三岁,迟迟不肯成婚,不是没缘由的。对贺翀,我素来提防得很,听闻他十三岁时便有能耐当面叫女家教脱个精光。无奈他是顾鸳弟兄,顾鸳信他。而我对顾鸳永不设防。顾鸳是我内心的核。
贺翀对此不置可否,专心吃他的火腿蜜瓜卷。那蜜瓜应是静冈蜜瓜,果肉翠盈盈的,晶莹剔透,有点像我那株姬玉露。思及花们,不免又多了追念。
下午我俩挺精神,聊了会儿尼泊尔震后重建问题,聊着聊着聊到北岛。贺翀说我该去尼泊尔当女英雄,“打你那儿,我感受到了古老的睿智的缘自晚期先锋派的敌意。”他说。
“什么玩意?”我被一连串定语搞懵了。
“古老的睿智的缘自晚期先锋派的敌意,”贺翀老实重复,“北岛。”
骨扇静眠,少女睡在洛神的水边。
“哦,北岛。”我晃神。
顾鸳挺喜欢北岛诗,去年北岛跟港中大有场演讲便叫“古老的敌意”,顾鸳专程去了,回道悉数听罢,北岛老师雄风不减当年。当下我却说:“北岛的诗个人英雄主义太重,我读了难受怪我毛病多。时代造人,生于哪个时代都有不得不被裹挟的部分,他信他的道,他守住了他的道,我便随喜他英雄打马荣归故里。”
“可你骨子里有着同样的习气。”
“是么?”我不由困惑。
贺翀眼睛亮了亮:“没什么。顾鸳也这德性,怪道你俩相好。”
我愣了一愣。
“我问你啊,之前是不是有天顾鸳没回家?”贺翀语,一字一句淌过密闭式机舱如同凝滞浅滩的泉水迸于我心。“怎么了,上上周。”
“嗨,我就猜他没跟你讲。那天是他跟他弟吵架了。”我讶然,适才得知竟有这等事。贺翀接着说:“好像因为他给你买花,顾鸯不开心了,跟他闹来着,闹得凶,就想避避。”
原来那天不是律所忙。我不知道,怪我跟放映室看电影没够?我望向贺翀的眼,光芒甫一飘曳,它们笃诚得似两汪流动水苋的湖泊。
“凡事顾鸳爱自个儿背负,老想凭一己解万难,反正聊到这儿了,不是我说,”贺翀忽道,辞令恳挚,“顾鸯小崽子仗着自己身子差,任意妄为惯了,打小见不得他哥对人好,顾鸳也挺难的,”话间正反翻转扇面,“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有能力者多劳,你就多担待担待。是委屈,但从长远看,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聪明,定然明白我的意思。”
言之凿凿。
我谛视贺翀。
如他是顾鸳为我打下的一道温情牌,那他无疑是成功的。因他不仅成功让我感觉到顾鸳对我的在意,还成功让我感受到他本人对我俩共赢的追求,他确实是在为我俩着急。
我俩。对,不光为顾鸳,也为我,——更为我俩。
我俩是夫妻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闹心即为有人破坏我俩!“翀少,”我说,“我说不出的谢谢你。”只求你别抻我家事,你当三言两语就能化干戈为玉帛吗,那我也太不值钱了。
下机。
手机屏弹出数条消息,其中便有顾鸳。顾鸳说:宝贝辛苦,落地报平安。我首先回复他:已抵达,翀少一齐,日出看到了,你的心意我收下,我爱你。十余分钟后顾鸳回我:我也爱你宝贝,快回家休息,晚上见。家中无人勿担心,这几天白天我皆会带小鸯来律所。
顾鸳的意思明明白白,顾鸳的语气坦坦荡荡——他俩是兄弟,一切皆无可厚非——如若再作他想便是我的不对。我回个“爱”的符号。
天阴沉沉。机场塞满眉飞色舞的人,抄兜携箱,肚皮塞满五颜六色的心。我眼花缭乱。
提完行李问贺翀回哪,贺翀答:“回我姐那儿。”他说姐即指大姐;二姐贺子岚已远嫁乌斯怀亚。“我送你。”他道。
我后续计划是归家,没劳顿公司接机,工作日亦没约顾鸳。顾鸳既未派车,约可借贺翀行方便。“你急吗,不若跟我家吃晚饭,我包羊肉馅饺子。”我邀请。
“饺子可以有,晚饭我得回去吃。”
我懂他意思。
西南几家除我公公皆单独立府,设膳厨,特异则在,凡沾亲带故者均觉我烧饭比厨子棒。虽夸大其辞,但按我妈原话,女人烧饭是男人打仗,必加责任、使命跟感情进去,如此烧出的饭菜想不可口都难。而我认为,爱是攧扑不破的真理。
以离家来说,离夫人喜吃带馅的,贺翀一回这边便住进离府,他和顾鸳好,我和离夫人也算熟络有走动,我每每做馅儿就会给她送去。贺翀离殊老不在,大多时候离夫人孤自独守偌大的房子,冷冷清清空落落,同为女人我代她心酸,常陪她说话唠嗑。
我讲过她不幸福,至少没我幸福。我尚且能有意愿去把握庸常,我先生也多少配合我;她则连此意愿都没机会享有。
离殊。
离人殊未归。这名字就透着冷。
我提议:“干脆再做点黑芝麻酱糖饼好了,你长哥哥在吗?”说着往停车场走。我晓得贺翀是绝对有车停在机场的。
“长哥哥在,”贺翀略忖度,“做罢,多放糖。”他面色惫懒。长时间飞行人会疲倦,他还要开车也是自己乐意作践,因故我未加留心。
我说:“那正好,多做些,我家小鬼也爱吃甜的。”这话则讲给顾鸳听——贺翀听了就是顾鸳听了。不料贺翀皮笑肉不笑的,没接话。我权当他是累了。
我从不敢叫离殊的名字,见了面随顾鸳叫哥;当着贺翀随他叫长哥哥;当离夫人面,自然就叫离先生。离殊喜吃甜食,苏点、糕团、黏货等等不一而足,却每每吃不多,因着滋腻伤脾,吃多了要反酸卒心,这我还是打离夫人那儿听来的。
离夫人贺子芃,她是我见过最温婉的女人。
她亦是真慈悲。一颗灿灿菩提心,月月参与牦牛放生,救助被弃小动物,为贫困山区孩子助学。她要生在普通人家,准能拥有平凡的幸福,然那样,也就没有雄厚之物质基础去服务于她的悲心了。
这就是命。
认命。
至停车场,最显眼那辆必定是贺翀的。
也怪,中央集团更新换代后地方干部子弟的私家行为均异常小心,闹最凶那阵子,婚礼不办,酒席不摆,开私家车选牌子更得低调着来,大众最保险,奥迪一般般,宁买别克最贵款,不买宾利最低配。贺翀不管这个,贺翀就爱开豪跑,有两三牌子他是要收藏的,还给它们起名字;也爱养马,也给它们起名字;美其名曰冠了“贺”此姓,便注定是来人间增加宝贝的人。
今天这辆他叫它小剑。
贺翀敢这么张扬,首当其冲一个原因是有离家罩着。离殊疼这个小舅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中央天高皇帝远,似乎只要贺翀自己保证玩不脱,在离殊庇护下,他就可以干任何事。
没人质疑,没人胆敢妄论。然贺翀从不跟任一社交平台上晒。真正内心富足充实者不屑于外界的认同或赞美,更勿论要靠它们过活。
不像我。
临到家前去了社区的OLE超市,我买食材。黑芝麻酱、红糖家里有,鲅鱼、羊里脊、胡萝卜、小葱、莳萝和九层塔需买新鲜的。其实平时我爱去菜市场买菜,富从俭中来,能省一点是一点,走有机窗口就好。今儿有贺翀跟着,我没好意思去菜市场。
知道吧。穷人惯有的心态,面儿薄,恐遭人轻视,怕被人瞧不起,嫁给顾鸳后我这点仍难改。
上楼贺翀为我拎菜,电梯间里,他瞅两眼塑料袋,有意无意道:“我听我家厨师长说,烧饭好的人都特爱跟菜市场混迹,看来也不全是如此。”
我心胃处猛地一个咣当。我想,他是看出来了。我赧然道:“各有各的好啦。”
设若贺翀愿意说破我,那么我希望他的下一句是:“你做你自己就好。”——奈何他没有。他没这义务,或怕我难为情。他仅伪装成似懂非懂的面孔,点点头。
骨扇倒立在他后衣领与颈背间,一晃一摇。
一语道破对方弱点,揭对方短,这能耐他是有的,却有悖于其所准肯的人与人间的交往模式。即便他明白说破才于我助益,他也犯不着去给自己生枝节。
你越涉世越会发觉,人跟人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还希图什么呢,凑合着捱完一生得了?——不行的,恰恰因着稀缺,那一次两次的披沥赤忱与忠告善道才尤为可贵,尤令你珍惜,甚能让你抱诚守真一辈子,谨存于心,恪守不悔。
至家。
行囊包袱搁至不碍事处,贺翀坐好,我自己先转两圈再说。
家好干净,阳光的味道好清新,处处有我痕迹。那幅害我烦厌的布染已不在了,取而代之是我要的那幅画。踅至阳台,风自楼下芦苇荡刮来,吹拂砖石缝隙间裸露的橄榄皮及根块,只消再一二月,它们即将染成金色,与太阳的影子一同朽成圆圆一束。
花架方圆一米是植物的乐园,家有生机就有动静,有动静,就不孤踽。泥炭藓毛茸茸蔓延披覆鹅卵石,藤蔓并多肉栉比而设,拐出几道弯。我对它们讲:“好乖,排排坐吃太阳。”
回家真好。
家就是人一辈子的酽念。
我的心一下就软了。
顷而惊见不知名野草突飞猛长开了花,忙招呼贺翀观赏。贺翀对花没兴趣,指另一盆伽蓝菜说:“这位猛窜个头,我一阵阵起意叫你给它炒了呢。”
我哑然,这话顾鸯也说过。这份天然拙朴他们是真无福消受。
复奏箫乐,烹石煮茶。
红泥炉垫榄核,引炭、炽燃,火苗噼啪噼剥,跳得生猛。我烧水,静候釜中之水滋滋沸腾,时以沉淀,喫茶万不可草草了事,适逢夏季燠热,酌舀热茶汤,满头大汗也是有的。我自橱子取出贺翀喜爱的班章。
离家偏好黑茶,普洱、茯茶,熟沱暖身,生沱清体,普洱中则以班章、金花最喜,入口有劲。逢一入秋,离府则好焚炭火生炉子,熬锅热腾腾的酥油茶——清茶里加盐巴、酥油,偶尔还放糌粑跟奶渣,熏得一室团团融融、热热闹闹。
热酽酽沏一碗,不像离府的味道。
犹记羊年年根儿,我们跟离府过藏历火猴小年。乌雕门牅外覆大块不属于离姓色泽的火红垂挂,是一整片鲜亮旺盛,将其与众不同的考究雕梁连同朱门内外的黯哑萧瑟,悉皆裹缚在光鲜以内,包覆枯叟的核。晃晃悠悠,长街迢迢,路遥遥,巍峨高墙飞檐翘角。我们去时赶晌午日头正盛,虎斑石墙上一片枯折枝条都被映得融融糊糊,卷起鳞角,土夯花岗潋雕团纹并一汪池水,皆光影斑驳。北风吹得人脸生疼,真有那么点刺骨的冷。离殊就站在东墙根底下,岑寂孤高,拥着狐尾巴大氅,喂麻雀……
“挺好。”
贺翀的声音将我扯回现实。
“冬置围炉,说夜话,剪窗花,忽明忽暗,忙里偷闲,够消遣。赶下霜,雨夹雪转阴,听松与三宝佛,暖姜酒小酌,光明行,乐逍遥。”
我怔忡片刻,不睬他:“诨撒癔症,发什么意兴,韵都不压。”一面候水一面以茶刀分茶。
贺翀探扇追道:“诶——女子难养!这叫文思如尿崩。”
我忍俊不禁,脑中不由幻想起他所述情景,若时间再推移些呢——?夜话。玻璃框结出的冰花。星灵。篝火和歌谣。抹了酥油的烤土豆,年糕,揽柿子,房檐跳动的阳光。猫咪,鸟,与清晨的太阳。冰皮开化,虫始出,爱在早春破土抽芽。泥土,鲜花,潺潺流水。睡意惺忪的眼,我与我的他。
水开了。
我惊觉我的心像滚水浇入浮雪般融化。我迫不及待回到的家……我偏头道:“你自己煮咯,我赶紧和面包饺子,不差么顾鸳下班了。”
贺翀也不推辞。这份默契我们是有的。
酷爱酽茶者总性情通透难辨。我还记着小年夜里,东墙根底下靴声笃笃,有人踩过结了冰皮的枯草地,上树抓一笼子鸦雀;拿回来,又被他姐数落着全放了生。那夜还放了烟花,各家小孩子们闹个不停,跟大人讨糖吃,离夫人就静悄悄儿坐窗户边上,合握暖炉,身畔置支小篮子,孩子们来,每人说句吉祥话,离夫人就一人发一个红包一颗糖。
——“离先生无灾无难,福报随身。”
你不能说人家不暖,只是人家的暖老漏风透着寒。
我没忍住又给那株野草拍了照发朋友圈。我道:敝帚自有暗香来,秋兰韧佩,芷为裳。
离夫人点赞了。倒巧,她会看手机。我于是翻了翻她朋友圈,仍是些佛教文章,大德开示、历史公案之类。思忖着我给顾鸳发微信:翀少送我回的,说晚上不跟咱家吃,我不好强留,包饺子让他捎走。久久不见,满心惦念,饺子我包羊肉胡萝卜跟鲅鱼的。
顾鸳没回我。我没等。
钻厨房,我踮脚尖翻橱柜上层,拽面粉袋掂量,将半袋子面都倒进盆,再分两份,齐齐卡卡和面。
做饭是大动干戈的一件事,我却格外喜欢,眷它温情脉脉。一样食材——以蔬菜作例,烹饪者以不同形象将它再次完整地呈现,它们本身既已成熟,经过加工再制,便是一个从熟转生复转熟、从有至无复至有的过程,累确累了,却值得。因为当你的家人吃掉某样食物,他们会记住它的味道,而这味道出自你手。味觉是个积累的过程,依赖牙齿、舌头、唾液、神经元,还有想象力与经验,构成了人类情感远征的一部分,绑定你与你归宿的联系。
虽则众口难调,天下之口非同嗜,但情结相连。我们中国人外儒内法,表面达理,内生反骨,唯家与团圆的依恋五千年不罢休。
面团和好,盖湿布静置饧上,我适才料理两种馅。胡萝卜洗净去皮打茸,搁碗中加黑橄榄油渍上,小葱、莳萝、九层塔、羊里脊剁碎,并蛋清一同入其搅拌,搅上劲,再调一点糖、一点盐、一点胡椒粉;鲅鱼洗净去内脏,择刺刮肉剁茸,搁豆豉、花椒水及亚麻籽搅出劲。调好馅也可揉面了,掐剂子,擀面皮。
过去我老掐不好剂子分量,不是多就是少,得亏婚前我妈特意培训我。她说甭管是嫁进怎样的大户,大年三十除夕夜,媳妇不能包不出饺子,不会包饺子的媳妇不会得婆婆青睐的,遭人白眼。
我妈是腊月羊,一生劳碌吃苦受罪不讨好的命,生出我这个鸡打鸣的闺女,尝她没尝尽的苦。她怀我时梦见老宅米窖的缸里有只凤雏,我又生在立春,就请了婆子卜筮,依卦象,神婆说我是娘娘命却命中有劫。我妈信这个,当初我要嫁顾鸳她就不肯我嫁,以为不当那个娘娘就不招那个劫,是我非嫁不可。她若知我如今踅着花样包得一手玲珑小饺却仍不得婆婆待见,且郁郁于情……她会心痛死罢。
还好她永远不会知道了。
“也是无敌,见天儿地琢厨艺,白天还得上班。我姐日日轻闲都没你这份心。”
闻听此话时我正专心给顾鸳的饺子捏花边,心答民间有古话——征服男人的心需先征服男人的胃,我秉话奉行,奈何搁离殊决计不顶用,你姐也没我勤快没我手巧;面上则不理他。
“不去喫你的茶来我厨房重地作甚。”
贺翀便安静了,观摩一整套流程,挑馅、摁皮、捏形,摆上竹盖帘,三圈,四圈。“怕你无聊,给你出个迷乐呵乐呵。”他复玩味开口,“你不去用舌头碰它一次你的思念就无处安放,打某样食物。”
我不假思索:“红豆。”
“错。”
“那是什么?”我抬头瞅去,手没停止忙活。贺翀止于门口,倚着不进,此即恐厨症候群那帮子男士。当然我也不愿他们进,纡尊降贵折煞人。
贺翀嘿嘿一乐。
“红烧鸳鸯。”
——此所谓恫吓。
我皮差点捏破了,指尖一抖,赶忙补块饺子皮附上——生恐有毫厘细缝导致这颗饺子漏馅,害一锅奶白饺子汤漂了浮油。心则深以为意,不明白他那话中揣了多少层意思。
我说:“唬人,你来没好事。少爷大魔王,快快退出我厨房宝地三百里,你踩着边界线了!”
我一紧张话就多。
“真要命,”贺翀古怪地盯我,“这日子过的,顾大少来你也这么轰?他可成了新世纪好……”
“才不,”我抢话,“顾鸳他……”却一咬舌,——顾鸳原也不是会进厨房的人。贺翀啧啧生叹:“你瞅顾鸳为你变了多少。”告慰总来得说风就是雨。
“再变也变不出筋斗云,逃不出他与他弟的金刚罩。”我怆然,不当心给出怨语。
贺翀脸变得极快,瞳子沉静、挚诚,定定锁住我,仿若与我推心置腹:“嫂嫂,你晓得顾鸯孬,顾鸳疼他,是怕他哪天没了,就再没机会疼他。”
我沉默了,悄不噤地往旁侧挪挪。
“可这命里的事谁也说不准,你还怕跟一病秧子赛时间么?此话我原不当讲。顾鸳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哄人行,讲心里话他是讲不出的。你瞅这家,他与你结婚经营它,”贺翀唤我,“——鸳嫂子啊。”
我盯案板,默着,没了动作。
我早有认识到贺翀是非常可怕的那类存在,因他鉴人太透,反应太快,以脾性估测人的心思及步骤,估得太狠稳,我明明已对他表现得放松释然。然我怀鬼胎却犹叫他来家,或是我自己亦期待被人阻止?
我曾说我盼着顾鸯死。贺翀那话点醒我,我到底是在跟一个病秧子赛时间。时至今日我焦渴不奈,狂渴般企图从兄弟情的桎梏囹圄中夺走顾鸳。但在“生与死”这沉重命题下,我也怕感情不再真挚,我感觉真挚的感情好难,我怕以后我都活在阴影里。我胆怯。
一切都是过犹不及。
人与人间真挚的感觉总会过去。真希望有种药将时间定格,将人类感情维持在最真挚美好的状态。这一刻我好难受,会否即证明我俩真挚的感情正激烈燃烧着。等到后面,后面也许就是守着灰烬活着了。许多夫妻,他们现在不就是守着灰烬吗?
我不想守着灰烬,如果是那样,和谁一起守着不是守呢。有很多女人宁愿守着灰烬是因为灰烬里埋了种子——他们有孩子。我呢,我连个孩子都没有。其实我该和那个与我有种子的人一起守着灰烬,心里念着年轻时候的那团火才对。
堪怜则在眼下是我自己不放开我的火。亦或没了顾鸯我便能与顾鸳诞下种子……
缄默似团黑雾在空间中弥漫。我兀而思量,裙兜里那瓶阿米替林沉甸甸坠着我的心。那是抗抑郁药,我近期每每情绪低落便会吃……
我是真有点疯了。
我看贺翀,贺翀在玩手机。
腕子上戴那佛珠可是一百零八位喇嘛的眉骨——佛门中人不打妄语。
信便信了,该信。顾鸳与我成婚,我俩夫妻,他对我终归是爱的,对顾鸯终归是怜惜,我该笃信不疑。我手心黏了面疙瘩,就用掌根抹了把脸。
“劳翀少屡心赘言。”我说。
作孽啊。
人造孽与否通常一念之间,我想我还得再谢谢贺翀。可是……是没必要宣之于口了。
贺翀走时,两大食盒饺子,一整屉黑芝麻酱糖饼——糖饼我全给他了,此外又塞他一坛我老家酿的桂花醪糟。他抱怨来一回活像赶巴勒莫鲜花市集。
“桂事好酒不过碗,这陈年桂花的醪糟土法胚酿,煮蛋花汤贼香,也可做别的,扔你家厨子置办罢。”我道,“长夏虽没殆尽,但今年中秋早,打今晚起就可开始准备嚼月了。”
“意思意思,是你着手要做月饼了?”贺翀张巴,“先说好,我家指名五仁跟莲蓉,要印小红戳儿的。”言落骨柄甩得有模有样。
“行,我让亲戚寄枧水,回头做它个一箩筐。”
离家吃中点最讲究时令,春吃藤萝饼,夏吃绿豆糕,秋有杏仁枇杷露,冬有板栗芙蓉霜。五仁和莲蓉,则是当今花里胡哨上百种月饼馅中最传统亦最合乎月饼节时令的,且相应于夏秋交替之际生命体的五行运作。
“多放点青红丝,我长哥哥好这口。”贺翀婆妈,磨磨唧唧不肯走。我轰他:“行行行,听过吃人嘴短吗,您赶早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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