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来一碗千里香

家乡偏居江南一角，每到夏日，平常人家都喜欢饭时来一碗千里香。

还是在上一年的秋季，大耳朵菜上市了，这种菜茎长，适合腌制咸菜，我们称为缸腌菜。到了农历十月，家家户户在菜地里割下大耳朵菜，晒蔫了，拿到池塘边的水跳上，一棵棵洗净，沥干水，搬出搁置在角落里的大水缸，把菜铺一层，洒上粗盐，再铺一层，再洒一层粗盐，男人把脚洗干净了，站到缸里用脚踩，还得有巧劲，不然菜踩烂了，那缸腌菜就不好吃了。女人站在一男家把菜一层层往缸里放，把盐一点点往缸里倒，菜快到缸口了，男人搭着女人的肩从缸里出来，搬来一块已被女人洗得干净光洁的大青石，往菜上一压，缸口用木板盖上，静等一个月，在大雪纷飞的时候，到缸里抽几棵缸腌菜，猪肉在锅里炸得香香的，放入切成段的缸腌菜，烧成一大碗缸腌菜炒肉片，寒冷的冬日里，这样的下饭菜让用餐成了一种享受。

吃到春天，缸腌菜吃厌了。好吧，那剩下来的就让它在缸里慢慢地烂，最后变成了烂腌菜盐水，闻到臭臭的味道，主妇们会把烂腌菜盐水一点点舀起，坛子口上用一层纱布蒙上，把舀起的烂腌菜盐水往纱布上倒，滤去菜叶渣，绿油油的烂腌菜盐水干干净净入坛，封好坛子，放在厨房一角。

当快要忘记那角落里的烂腌菜盐水时，炎热的夏日来了。天热人的胃口不好，这时候烂腌菜盐水华丽丽地出场了。菜地里的黄瓜，菜瓜，随手放进烂腌菜盐水里，再撕一个辣椒在里面，煮饭时，放进锅里炖上，开饭了，端出那一碗烂腌菜盐水，放一勺猪油，喝一口汤，吃一口饭，那种清爽的口感，胃口大开。

豇豆不管是清炒还是水煮，口感都是硬硬的，可是奇怪，放入烂腌菜盐水里，转眼之间就烂烂的，软软的，还有那白豆腐，放入烂腌菜盐水里炖，变成鸡蛋花样，飘浮在汤水上，喝一口，感觉七窍相通，舒爽之极。

记得小时候，表叔告诉我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位后娘，丈夫在外经商，她在家里照顾着丈夫前妻的儿子与她自己的儿子。每餐把肉给自己儿子吃，只给丈夫前妻的儿子喝烂腌菜盐水汤。怕别人说她偏心，在烂腌菜盐水炖好后，放一勺猪油。孩子每天用烂腌菜盐水泡饭吃，竟然吃得白白胖胖。表叔说，这是好东西啊，虽臭却是奇香，人们都叫这烂腌菜盐水叫千里香呢。千里香，这菜名就这样在我心底生根发芽，当别人问小小的我，吃什么长胖的。我自豪地告诉他们：奶奶天天炖千里香给我吃呀，我是吃千里香长胖的。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人们讲究养生，缸腌菜很少有人家再腌制了，烂腌菜盐水也成了宝贝，好这一口的人，四处寻找千里香。有一次，朋友到我老家去，弟媳妇取出一碗烂腌菜盐水，说让朋友们吃点土货。随手在院里菜地摘了几个辣椒，往里一扔，饭锅里与饭一起炖，起锅放点糖，一勺猪油往上一浇，端上桌，一会儿功夫就见底了。

而每次在饭店里用餐时，总喜欢不约而同地问老板：“阿有千里香啊？”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大家都异口同声：“老板，来一碗千里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