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的感觉很不好，心慌慌地，从昨夜的那个梦开始，他就知道今天一定有什么事。
他的预感没错。
早上去酒坊，坐下来没到两分钟，程海就来了，一脸贱兮兮的样子，想让他私放点原酒。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都不说，谁能知道？”
“我要得也不多，给你钱就是了，你自己收着，这不比每个月拿那么点死工资的强？”
“不要那么死脑筋，又不会天天来找你，一个月做一两单，不会被发现的。”
决明不停地摇头，回答的话永远是同一个意思——不行。
他在酒坊看管原酒。得到这个职位也是运气。原先看管原酒的那个人偷酒喝被发现了，立刻被赶了出去，一时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接手，酒坊的钱老板见决明跟着自己的时间也不短，这么长时间以来，始终老老实实，踏实肯干，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这样的人虽然看着没什么太大出息，但看管原酒却是再适合不过了。
所以，钱老板让决明顶了这个缺，这个消息一出来，酒坊里不知道多少人红了眼。
看管原酒，工作轻松，待遇却不差，只不过成天一个人呆着，有点无聊罢了。多少人想要这样的工作，无奈老板信不过。大家都说，决明干了这份差事，真是撞了大运了。
只有决明知道，这差事看着轻松无比，其实责任重大。原酒是酒坊的命脉，酒好不好，关键还看原酒好不好。不像世面上那些勾兑酒的口感，这原酒下喉，又滑又润，哪里是普通的酒水能比的。就连那酒香都是格外不同的。
于是很多人便循着酒香味找过来了，说着跟陈海一样的说辞。
决明的回答都是一样，“不行。”，“真的不行。”
程海看着决明油盐不进的样子，终于失去了耐心，黑着脸走了出去，甩给决明一句话，“你给我等着。”
决明看着他魁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气。他知道程海不好惹，这家伙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大概是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在酒坊里横行霸道，无人能敌。
但他怎么能开这个口子呢？他开不了这个口子，钱老板信任他，他中了他的踏实和实在，他不能让钱老板失望。
只是，这份差事是真的不想看上去的那么好做。
他记得，前几天大伟也来找过他，也是想从他这里弄点原酒。大伟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皱起来的，他搂着决明的肩膀，一脸的为难，“兄弟啊，你就帮帮我吧，我那亲戚非让我来找你，非让我给他弄点原酒去，那亲戚要送礼，对方正好好这一口，只要你能通融通融，他把礼送出去，事情办成了，回头一定好好谢你。”
决明的表情比他更为难。
大伟是他唯一的朋友。决明的话不多，上班回家两点一线，很少交际，也没什么应酬，大伟是唯一谈得来的人，两人时常还约在一起出去吃个饭，聊聊天。大伟性格爽朗，人又热心，决明得到看管原酒这份差事的时候，他还专门请决明吃了一顿，表示庆祝。
连大伟这样的朋友都跟他开了口。他的纠结几乎完全摆在了脸上，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能无奈地听着大伟说话。他不停地叹气，好像除了叹气就再也找不出更好的应对方式了。
大伟说了老半天，为难了老半天，决明还是不停地摇头，最后实在抗不过去了，才说，“大伟，真的不行。我当你是兄弟，求你别这样难为我好吗。如果你提点别的要求，只要能帮上忙，我绝无二话。”
大伟最后气冲冲地走了，那神态不会比程海离开的时候更好看。
程海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决明还站在桌子前发愣，那种心慌的感觉一点消退的迹象都没有，他又想起了那个梦。
同一个梦境。同一个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他的睡梦中，每一次从梦中惊醒，他都会有这种心慌慌的感觉，只不过，昨夜的这个梦境之后，这种心慌慌的感觉尤其强烈，好像整个人都被梦境给搅乱了，脑子里有些恍恍惚惚的，就像现在这样，他发了好一会儿的楞，一时间，竟然又像回到了梦中一般，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那是一片巨大的草地，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草地，满眼都是绿茵茵的，像一张毛茸茸的大毯子，铺在起伏的地面上，无边无际，几乎看不到尽头。
决明就在这大毯子的中央，他的目光四处搜寻，风中带着奇特的花草香味，也带来一种美妙的呢喃声，像是有人在说话，却听不清说什么。极目四望，四处空无一人。但那人声却不停地在耳边响着，飘飘渺渺，似有若无。
他闭上眼，循着声音的方向摸索而去，起初还是一点点地迈步，很快又飞奔起来，风从耳边呼呼地吹过，那声音似乎清晰了一些。是女声，仿佛在轻笑，笑声比耳边的风更轻柔。他猛地睁开眼，一个白衣女子的背影远远地出现在视野中。模模糊糊的背影，飘摇着，好像一阵风又将把她吹散了。
决明想看得清楚一些，他忍不住奔跑起来，用尽全力地奔跑，可那身影却总是远远地，始终也无法靠近似的。
他开始大口地喘气，直到几乎精疲力尽的时候，他终于到了离那个背影一步之遥的距离。
女子背对着她，他还是看不太清楚，那模糊的背影似乎带着一层朦胧的柔光，只见乌黑的长发在风中轻轻地飘动，让他忍不住想伸手去碰一碰。
他抬起手，之间迎向飘动的发丝，一点点靠近。快了，就要碰到了，他的心砰砰狂跳起来。就在手指触碰到发丝的那一瞬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炸裂声。
声大如雷，就在耳边炸开，震得头都要裂开了似的，他下意识地闭了眼，缩回手紧紧捂住耳朵。
炸裂声结束的时候，他重新睁开眼睛吗，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女孩的背影像水波似的荡漾起来，空气中的香味消失了，眼前的一切全部扭曲起来，好像一块美丽的画布被一只巨手随意地揉拢，捏在一起，露出画布背后漆黑的画板。决明的眼前一片黑暗，只有那女孩模糊扭曲的身影像是唯一的一道光，越来越细，越来越刺眼，最后竟如利剑般直直地刺向决明的胸口。
他似乎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温暖的液体在身上流淌，尖锐的刺痛感从心口蔓延开来，尖锐得无法呼吸。
他惊叫着睁开眼，头脑瞬间清醒。
这只是一个梦，一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梦，他的心还在狂跳，额头上已沁出了汗滴。天还没亮，他在黑暗中直挺挺地躺着，直到呼吸平稳下来，直到心跳恢复稳定，他还是决明 ，他还是在酒坊里为钱老板做事，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一个梦而已，但他的心却没来由地开始发慌，好像那梦中的一剑真的刺进了他的胸口，当梦醒的时候，似乎有某种东西也随同梦境一起离他而去，他的心开始发慌，无法抑制地发慌。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可还有更不好的。
到了下午，快要收工的时候，程海又来了。满脸煞气。
决明的神经瞬间绷了绷。
程海这人年纪不大，个子却很高，脸庞看着很结实。浓眉大眼，袖子挽起来，露出手臂上的青色纹身，张牙舞爪的样子，即使没有全部露出来，也足够吓人了。
“老子给了你一天时间，你若是找我悔过，我自然不再追究。可你竟然整整一天都没来找我……”程海瞪着决明，鼻子里喷着粗气，“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不给面子，老子是那种随便求人的人吗？既然给脸不要脸，你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来，瓶子不大，只有三寸高的样子，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程海将瓶子拍在决明面前的桌子上，一声大喝：“这是什么，你总该认得吧。”
决明皱了皱眉，香味从瓶口飘出来，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这重香味他实在太熟悉了，原酒的香味，醇香无比，只要闻一闻，就知道那瓶中的酒浆绝非凡物。
“你私放原酒，物证在此，你还有什么可说。”程海的嗓门大起来，声如洪钟，原本已是快要收工的时候，其他的工人们都收拾着东西等待收工的时间到来，这时听见程海大嗓门地一声喊 ，原酒出事了？人们互相望了几眼，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全都朝决明这间屋子中汇聚而来。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决明的屋子外面已经围了一圈人，还有胆子大一些的，干脆站到了屋子里面。但他们也只敢在靠墙或者靠门边的位置站着，毕竟这里面还有个面露凶相的程海，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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