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 (1).jpg
花溪在湖南湖北交界处，是湖南境内的一条河。
花溪蜿蜒着绕过月亮山，最终汇入湘水。月亮山是一座清秀的山。远远望去好像一位姑娘在梳妆。山不高，不过站在山顶的庙里常常可以看到月亮从山背后爬上夜空，感觉很亲切。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哑巴。每天晚上老和尚都会撞钟，悠远的钟声一声声的从山上飘下来，伴随着村子里的人进入梦乡。
花溪的水清澈见底，山脚下村子里的祖祖辈辈都是用花溪的水洗衣，洗澡，洗米做饭。溪边的青石板不知道是哪代祖先放在那里。小时候，奶奶曾抱着明宽说，这青石板啊，比我奶奶的年纪还要大呢。
明宽又想起了奶奶。眼泪流了一夜，却没有哭出来。他怕旺叔旺婶听见，他们听见了一定又会难过。奶奶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哭。明宽是个董事的孩子。
可是，奶奶已经不在了。那个最爱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只剩下自己了。
花溪的春天来得真早。溪那边冬天的寒意似乎还有痕迹，溪这边春水就上涨了，岸边一排排杨柳开始发芽，颜色浅浅的。就像鸭子身上的绒毛。没多久，柳条就像姑娘的辫子一样垂下来，浓浓密密。接着就有流莺在上面唱婉转的歌。溪水在春风中轻轻的荡漾，柔柔地。就像山脚下茂密的青草。田地里一畦畦的油菜冒出金黄的颜色，招来了成群的蜜蜂，扰乱了村子里的宁静。渐渐地，映山红爬满了山腰，远远望去，一山的红艳。然后是雪白的梨花，粉红的桃花。
村里的孩子有空便到溪边捕鱼，或者放牛的时候在山上捉迷藏采蘑菇。每天都有无忧无虑的快乐。可是明宽却开心不起来。他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可是他心里已经想着秋天的事了。
春天过了，夏天过了，到了九月，他就要读初中了。
花溪的人们祖祖辈辈都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日子倒也安稳，以村子里就是这样过着平静如水的生活。但是外面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过了很久也开始影响着村子里的生活。渐渐地，有人开始从村里走出去，到外面闯世界。明宽的爹便是第一批走出村子的人。一年后，他回到村子，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他说是一个女人扔在工地上的，但是那个女人为了钱跟别人跑了。那个婴儿就是明宽。奶奶一个人很辛苦地将明宽养大。明宽四岁的时候，看到他爹回来了，却是躺在床上。他爹是在工地干活的时候从架上跌下来，摔成重伤。抬回家已经快不行了。包工头不肯花钱治，只给了一笔钱，让人将他送回花溪。两个月后，明宽的爹就咽气了。那天晚上，他望着明宽和奶奶，很久，腮边滚落两颗泪珠。却断断续续的说，一定…要明宽…读书，以后做个有知识的人。
就这样，奶奶和明宽相依为命。当明宽六岁时，奶奶带他去小学。和村子里其他的孩子一样，明宽可以背着书包上学了。尽管每天放学后都要回家帮奶奶做很多家务，但他很满足，因为读书让他很快乐。他每天都很认真地听讲，很认真地做作业，放学便马上跑回家帮奶奶干活。可是奶奶却常常要他先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再做其他的事。奶奶说，你好好的读书，听先生的话，以后要读中学考个大学，奶奶和你爹就安心了。就这样，明宽很用功地读书，也很勤劳地做家务。每次考试他都捧着第一名的奖状回来，有好多次他考了双百，奶奶很高兴，总会煮一个鸡蛋笑咪咪地看着明宽吃下去。那时候，他觉得奶奶满脸的皱纹笑起来就像盛开的菊花，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隔壁的旺婶也常常说奶奶好福气。
可是，奶奶却没能看到明宽考上大学，甚至连他小学读完都没看到。都是那可恨的大雪。冬天，下了那么大的雪。奶奶早晨起来在门前扫雪不小心跌了一跤，便再也没有站起来。医生来的时候奶奶已经说不出话来。医生说奶奶平时太劳累身体早就不行了，再加上年纪大了有高血压。现在他也没有办法。明宽怎么也不相信医生的话，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一直流个不停。奶奶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紧紧地抓住明宽的手，眼里聚满了泪水。明宽跪下来，贴近奶奶，想听奶奶说什么，却什么也听不到。
这时，一旁站着抹眼泪的旺婶走上前，坐在床前，握着奶奶和明宽的手，说：“我晓得你放心不下，怕你去了明宽一个人没人照顾。你放宽心，以后明宽就和我的儿女一样，我家吃饭他就有饭吃。我家喝粥他就有粥喝。”旺婶和明宽奶奶做邻居三十多年了，两个从未红过一次脸，就像一家人一样。她最了解明宽奶奶的心事。
奶奶走后，就剩下明宽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旺叔本来叫明宽住他家，明宽他却死活不肯，说离不开奶奶。其实旺叔家房子也小。两个儿女小五，小六也不小了，住不下。明宽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旺叔旺婶叫明宽继续上学读书，每天放学在他们家吃饭，除了住的，他们待明宽真是如自家的孩子。有时候有点好吃的旺婶还不让小五，小六吃，常常都留给了明宽。明宽又偷偷地分给他们俩。平常村子里的人送一点吃的过来，明宽就把这些好吃的都留给了小五，小六。白天，他和别人一起去上学，放学回来又抢着帮旺婶做家务。晚上，他一个人睡在老房子里，常常会梦到奶奶。梦见奶奶洗衣服，梦见奶奶做饭，梦见奶奶看着他做作业……梦着梦着，眼泪就把他惊醒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真早，转眼夏天就来了。期末考试完后，明宽就回到家里。夏天很热，天气不太好。明宽没有闲着。整天帮旺叔旺婶干活，他们心疼他，不让他干。可他死活不听，非要干。放牛，喂猪，割稻子…每件事都抢着干。
八月，晚上，大家都在门口乘凉。小五，小六忙了一天的农活。早早地回屋睡了。旺叔旺婶边乘凉边商量田里的活。明宽突然说：“旺叔，旺婶，我想出去打工，不读书了。”
“胡说！你这娃……”旺叔把扇子一摔，站了起来。
旺婶眼圈一下子红了。半响，很心疼的说：“明宽，只要你考上了初中，我们一定会让你读的。你不读书，我以后怎么去见你爹和你奶奶？”旺婶明白：明宽是看见小五，小六也在读书，三个孩子一起读书本来旺叔旺婶勉强还可以支撑，但万一他考上了一中——镇上最好的初中。昂贵的生活费和学费他们怎么支付得起？所以他想不读书，把机会让给小五，小六。旺婶说：“你不要想这么多，总会有发子让你们能读书。” 可是，法子哪来呢？
第二天，旺叔一大早就出去了，旺婶在地里干活。明宽没有去。他一个人沿着花溪慢慢地走，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走过那些青石板的时候明宽看见了哑巴叔。哑巴叔没有亲人，是山上庙里的老和尚收留了他。他每天和他的船一起站在溪边。把村里的人送到对岸，又把对岸的人送回来。他虽然不能说话，但对人都和和气气地，像极了老和尚。
哑巴叔看了他一眼，叹气一口气。虽然哑巴叔不会说话，可是明宽还是感觉到了。他没有心思去想，也不想去想。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太阳很大，没有一丝风，他也没感觉到。不知怎么的，他竟然走到了奶奶的坟前。时间过的真快，坟丘上已经长满了青青的草和不知名的白色和蓝色的花。以前他觉得这些花啊草啊都那么地亲切，可是现在，他却突然觉得它们都那么的可恨。好像是它们将他和奶奶隔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他再也看不到奶奶了。
站了很久，明宽拿出一中的通知书放到奶奶的坟墓前。那是镇上最好的中学，是昨天村长根叔带给他的。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读还是不读。旺叔旺婶家的小五，小六也要读书，如果自己读下去，它们家肯定供不起，总不能让小五小六不读书吧，如果不读，自己就对不起爹和奶奶吗？再说，自己内心是多么想读书啊！奶奶，我该怎么办？
一上午，明宽就这样跪在奶奶的坟前，他看着坟上的青草和白色，不知道向谁问这个难题。天空湛蓝湛蓝。周围一丝风也没有，白云好像也停止了流动，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树和草都静止了。
可是，谁都没有答案。
想着想着，明宽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滴，
两滴，三滴……
终于，他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哭不可停止。他纵情的哭着，那么多的眼泪一直憋在心里，今天终于释放出来了。明宽想让这些眼泪洗掉他的心酸和苦恼。
花溪 (2).jpg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老房子里。天已经开始黑了。屋子里围了一圈人。旺叔，旺婶说他在哪里呆得太久。太阳毒，哭得中暑晕了过去。哑巴叔将他送回来的。
根叔说，你这娃今天好让我们担心。昨天我有事走得匆忙把通知书给你，也忘了给你说说情况。我把你的状况跟一中的校长说了，他同意给你减免学费，你可以安心读书了。小五小六在二中读书也只用交一半学费，你不用担心学费了。
旺婶端着一碗鸡汤边喂明宽边说，傻孩子，这下你可以放心读书了。以后别这样，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不然，我们会担心的。
不知什么时候，老和尚递给明宽一个纸包。孩子，这是哑巴平时摆渡的钱，本来想用这些钱修一座桥，现在觉得应该把钱给你。桥可以以后再建。就等着你读大学回来给村里修桥。
老和尚很慈祥地摸了摸他的头，明宽望着老和尚白白的胡子，哑巴叔花白的头发，又想起了奶奶，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一年，冬天又来了，还下了小雪。
明宽也放假了，他一放假就回到花溪。小五小六也回来了，旺婶得知明宽又考了第一，很欣慰的笑了，像奶奶以前一样，给他煮了个鸡蛋。
过了几年，腊月二十四渺小年。一大早，一家人都在忙着做事，准备年货。小五，小六也很勤快地忙前忙后，明宽却不见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明宽坐着哑巴叔的船回来了。他满脸通红，手中不知拿着什么东西，打开一看，却是红红的一幅对联。
明宽说，着是他平时在学校捡别人喝水的空瓶，积攒卖的钱买的。
旺婶眼圈又红了，紧紧搂着明宽，没有说话。半年不见，她突然发现，这孩子长高了不少。
旺叔很高兴，激动地拿了一段鞭炮，等红红的对联贴上大门，旺叔点燃了鞭炮。
啪，啪，啪……。
快过年了，杨柳快要发芽，花溪的春天似乎也快来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