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乘凉
乐山三题在四川,大凡是沿江的城市,一到盛夏就热了。气压低,温度高,有人形容划根火柴都会把空气点燃。时光退回去三四十年,没有空调,风扇还是奢侈物件,如何的消夏避暑就成了一件事。
乐山属于川南地区,几条大河环绕。这里的人们在炎夏消暑有许多办法,那时候几乎是人手一扇。读书人好纸扇子,打开扇风,合拢又是一道具,与人争论好指指戳戳,说到得意处,潇洒的把手中纸扇往胸前一挥,纸扇打开发出哗啦声响,干净利索。却又不扇,哗的又是一折一顿,扇子又折叠拢了。书生大抵是不怕热,别人都脱光留条短裤了,他们还是长裤短袖,上衣口袋里还不忘别了支钢笔。也有好书画的人,央人在扇面上,一面古人诗句,另一面则是画的荷呀,竹呀,或者几从兰草。这个城市最不缺少的便是画画写字的人了。
年轻女孩和少妇们,则穿上了纱裙,那时候还没有开放到穿短裤和无袖上衣,裙子一律长过膝,只有小女孩才有资格穿背心。也是人手一把扇子,年轻的手上握的是上游青神编的竹扇。但见那用细竹丝编就的扇子,有各种吉祥图案和文字,一律用薄到透明的青竹丝呈现。扇子在女人手上,如装饰,轻搖罗扇,有微风徐来,间或还有香气四溢。
上了年纪的大叔大妈们,已经过了让人害羞的年龄,脸上尽显沧桑。除了穿上无比宽松的衣服,爱用葵扇子。那是用扇叶葵天然形成的叶子,剪去边,然后用布或是竹丝把边缝合起来,是最廉价又最适用的扇子。他们经历了太多的盛夏酷暑,内心早已生出无边的凉意,扇子在他们的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愰过,取风只是代表夏天的象征而己。他们的避暑圣地一般都在大杂院的通道。
我曾经在县街一大杂院住过两年,同院一个在较场坝卖卤肉的何大爷,一下班回家就抬出马架子,支在过道边上。他的太太是二房,年纪小了许多,很会饲候人。何大爷回家就半躺在马架子上,太太立马在一旁置上小方桌,把何大爷带回来的猪头肉放在盘子中,拿出酒瓶斟满酒杯。过道上有风吹过,那叫穿堂风。何大爷也不言语,一口肉一口酒,惬意的紧。吃过饭,何家太太自然奉上一壶清茶,又在一旁挥起葵扇,风又从何大爷身上掠过。
一到盛夏,铜河边上的几个城门洞就热闹起来了。发源于青海的铜河,流淌的是雪山水,即便是在炎炎夏日,铜河的水也是浸骨的凉。城门洞的沙石台阶上,就像是乡村电影院里的长条板凳,一排排坐满了乘凉的市民,有的甚至是阖家涌入。这时候扇子就用不上了,讲究的便把扇子垫在屁股下,铜河带来凉爽宜人的风,透心凉,很快就把人身上的暑气驱散了。人也不燥了,心也平和了。于是就听有人在说些前尘往事。那时候没有电视也没有互联网,民间新闻就靠城门洞的传播。
小孩子和半大小子,则去水西门上面的虾蟆口,那里有棵黄桷树,盘根错节的根须一直沿伸到水中,那里是这个城市天然的水上跳台。本事高的站在城墙上一跃而下,也有爬到树尖处一个鹞子翻身,水花飞溅处不见了人影,好一会儿才在下游几十米处漏出一个头来,得意的挥手。至于小孩子,从六七岁到十来岁,一概光屁股,顺着树根落水,水流湍急,然后死命地划动,在水西门或者育贤门爬上岸。
(二) 涨水
乐山三题生活在沿河两岸的人,每年夏天都要面对涨大水。
大河涨水前,天就象是凿了个大洞,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四川夏天的雨,一改春雨的淅沥,也不似秋天夜雨涨秋池的缠绵。用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形容正好。暴雨如注,往往三天三夜不停。成都、阿坝、西昌、雅安,一旦遇上连天大雨,小河涨水大河漫。三条大江流过的乐山,年年都有一两河大水漫灌。从古至今,乐山人都要与水作斗,环绕城市的城墙,凌云山与乌尤山之间的麻浩水道,都是与水斗争的结果。
南宋陆游任乐山市长,参加了一次筑河堤,他在诗中写道"江水来自蛮夷中,五月六月声摩空。巨鱼穹龟牙须雄,欲取阛市为龙宫。"可见古时候洪水的威力,恶浪滔天,要把城市变为龙王的花园。
人们对河流的利用,过去主要是船运。这个城市有了航道队,冬天枯水季节去疏浚河道,让滩头可行船。水上交通则由航管站负责,他们在萧公嘴拴了一条船,船上有高高的桅杆,从岷江下来的船看见桅杆上挂着向下的箭头,就照直往下行。如果箭头向右,船就可以往铜河去了。至于铜河下来的船,则要看萧公嘴城墙上挂着的信号。水上的治安由水上派出所负责。那个年代,人们忙忙碌碌为生计,对大河涨水心存敬畏。
后来,河上的白帆消失了。人们对河流的利用变得急功近利起来。大江截流发电,河道截弯取直,采砂船一年四季恨不得把河床装上传送带,反正河流不会说话,任由现在的人去解释。那些曾经中流击水的孩子们也老了,他们以水抱团,忧伤着后来者稀少,在冬泳协会的旗帜下向河流做最后的告别。大河冷清,只有一年中发大水的季节才引起注意。
连天的暴雨是信号,便有好事者顶伞去河边,耐心数着城门洞的石阶。有时,他们会在石阶临水处放一块鹅卵石,然后安静的坐在城门洞中,过一会儿鹅卵石淹了,他们又把鹅卵石往上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长住河边的人,从河水的上涨速度就可以判断出洪水的厉害。回去以后就告诉人家,大水已经涨到几级台阶了,离城门洞还有多少台阶。等到洪水漫进城门洞,这个城市的人就会倾城闻水而动,一拨又一拨的人,牵线似的往河边走。特别是住在山坡上新村、黄家山、月儿塘的人,还有住在新广场、白杨坝的人,总之是离河水很远的地方,他们怀着激动的好奇心情,兴高采烈如赶场,成群结伙,坐车,走路,方向一致来到岷江河边或者是铜河边,专心致志的看着满河浑浊的大水。
涨大水的河流是不会湍急的,湍急的河流不会漫上岸边。
看涨大水的人都很安静,他们佇立在城墙上,放眼大河,谁也不知道各自的心里在想什么。老码头王浩儿一带有几只占着河道的大船,卖鱼、卖唱,近年又造了一只可办婚宴的豪华船。去那里看大水的人最多,偶尔会听见观水的人说,怎么不把这些船冲去大佛脚下。于是就有人讨论,这么大的钢铁船,怕是冲不过旧大桥的洞。也没人去附和。这种看大水冲了别人龙王庙的快乐心态,活脱脱就是当下事不关己的社会写实。
每年都有几河大水,毎年都会吸引无数的城里人来到河边围观。涨水的时候,河面上薄雾缭绕,凌云山、乌尤山、马鞍山就像是浮在水面上的仙境,一幅水墨山水画卷。山上的人看乐山城,白雾轻纱中,城市如海市蜃楼,隐隐约约变幻着色彩。这样的美景,只有涨大水的时候才能看到。
乐山三题(三) 喝茶
乐山是一个码头城市,茶馆遍地。旧时盛行袍哥,每一支都有自己的茶馆做联络地点。
茶也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开门七件事之一。每一朝代吃茶的方式不同,比如宋代的茶,是把茶叶碾碎了带水一并服下,今天日本的茶道还保留着这种吃法。我在四川的时候,成都人喜欢花茶,茶馆卖的最好的是三花茶,即是用茶叶和茉莉花窨制。最香的是头道茶,见茶不见花,到了第三级别,花占了茶一半。
府河流到了乐山,乐山人对茶的兴趣首选绿茶,也就是成都人嘴里的素茶。乐山自古出好茶,南宋大诗人陆游派到乐山当市长,这个走遍了半个中国的人见多识广,他感叹乐山的美食,"公事无多厨酿美,此身不负负嘉州。"有美食离不开好酒,乐山有好酒,"玻璃春满琉璃钟,宦情苦薄酒兴浓。"酒足饭饱之后,茶是最好的主角,"雪芽近自峨眉得,不减红囊顾渚春"。雪芽产自峨眉山,取清明前顶雪冒出的嫩芽,味淡,现在仍然产出,价格已经高不可攀。乐山的乌尤山也出茶,清末四川大才子赵熙写过,
"乌尤山是众绿海,山僧昨送乌尤茶。寻常本山小黄叶,一盏破睡云钩蛇。"按照乐山人对素茶的理解,乌尤茶当是涩而有劲,这就对上了码头文化的暗号。江上朔风起,茶须有劲而厚重。勤劳的传度大和尙羽化后,乌尤茶似乎成了绝响。好在乐山地域宽广,出犍为古郡,过沐川,翻五指山,一路向南,金沙江两岸,云南四川结合部,周年云雾缭绕,高山云雾出好茶。
巜华阳国志.巴志》载,两千年来,这一带产矮茶、毛尖、园茶。到了民国时期,国民政府为了取缔沐川、马边一带的罂粟烟种植,成立了专门机构,引进好茶种,从此以后,雷马屏的茶叶开始大规模供应市场。
我小时候,家里有亲戚在雷马屏茶场,每年探亲都要带几斤素茶回来。母亲她们几兄妹从小喝茶,对茶叶质量和保管的认识很是到位。她们瞧不上花茶,认为品不出茶味。好的绿茶要有丰富的内涵。汤清味足,浓而不洌,回口甘甜,一芽一枪为上。平常日子有杯炒青则是神仙眷侣。茶叶不能太嫩,嫩而寡淡。久之,乐山城头的人,大都好喝沐川马边一带的素茶,而把峨眉山的芽茶供去天上。
茶是拿来喝的。
乐山三题近年来,乐山城里又流行起喝普洱茶,各种茶叶店如雨后春笋。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位于三江汇流处的萧公嘴,有家叫漫调的茶舍,店主随父母在云南多年,走遍了云南七大茶山,从普洱到西双版纳,再到临沧,阅尽云茶文化,在昆明卖起茶来,积累了大量的茶道。近年又追随父母回到乐山,同时也把云南的普洱茶带到三江汇流处,以我在云南几十年的认识,漫调女主人的茶是有来龙去脉的,纯正中透着浓浓的民族风情。她不仅对茶认识较深,还对珠宝首饰有别样的认知。我回乐山,必去那里小坐,也因此认识了许多善良美丽的朋友。
还有一个奇女子,夹江人,听说十几岁就辍学闯江湖,在大理苍山脚下,拜师问茶。先后在夹江、乐山开办茶坛,论茶问道,宣扬茶文化,现在遍乐山都是学生弟子。
各种茶事流派齐聚嘉州,乐山人的日子就厚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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