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1999年4月12日，这是被全世界所公认的宇宙探索日，也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
虽然才是四月中旬，但天气却已如盛夏般炎热，这种气候在核战爆发以后的世界是很正常的。但尽管是将近40°的高温，却依旧比不上人们心头那激情燃烧的烈火，再高的温度也无法阻止成千上万的人聚集于时代广场上，欢庆着世界首架光速曲率飞船“挑战号”实现围绕太阳系航行一周后返航地球的壮举。
“你说，帝国的人发现我们联邦抢先实现了光速飞船的研发后会是什么反应？“站在我身边的大强兴奋的问道。
“他们肯定会气疯的，他们的飞船实验失败了，而我们则成功返航了！”
我指的正是发生在去年的“拓展号”爆炸事件，据说帝国秘密研发的飞船因意外事故引发了核爆，整个城市都被夷为平地。只是此事件的真相帝国一直隐瞒，目前的一切传言都只是猜测。
距离“挑战号”着陆的倒计时越来越趋近于零，大屏幕中不断传来“挑战号”着陆状况的报道。十分钟……五分钟……一分钟……三十秒……飞船已进入大气层，将于三十秒后于预定位置着陆。人群已经兴奋的轰动起来，人类终于战胜了太空，联邦终于将帝国远远甩在身后，英雄们终于……
屏幕中传来的剧烈爆响淹没了鼎沸的人声，紧随而来的是死一般的静寂，燃烧于天际的火红花朵即使隔着屏幕看都格外耀眼。待到火花消散之后，人们眼前便如内心一般陷入了无比的黑暗。
“挑战号……因未知原因发生了爆炸，搜救行动正全力实施中……”沉重的播报声自屏幕中传来，然而却已无法扣动任何人的心弦，每个人都陷入了悲痛与哀嚎中……
“嘭！！！”震耳欲聋的轰鸣和直冲天际的火花将我从梦中惊醒，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又做噩梦了？”大强在一旁关心的问道。
“没有……只是梦到了一些从前的事。”我喘着粗气说道。
“也难怪，毕竟现在我们的压力太大了，我也时常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大强低头默叹道。
“外面那些人在吵些什么？”这时我注意到航天站外正聚集着一大群人，此刻正在举着牌子呐喊着什么。
“他们都是起源派的忠实信徒，坚信海王星上发现的文明遗址是地球人的祖先，并坚决反对发射光速飞船探索海王星的举动。此刻他们应该是想阻止我们明天飞船的发射吧。”大强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后冷哼了一声“真是可笑！”
“起源派？与末日派一样吗？”
“不太一样。他们并不认为2012年是世界末日，但他们出奇的坚信地球与海王星上的文明遗址存在关联。他们认为海王星文明是地球文明的祖先，甚至是创造了我们的神，而人类一切对海王星乃至其他星球的探索都是对神的大不敬，必将会得到制裁。所以他们极其反对帝国对海王星的探索行为，也不想让我们执行方舟计划。前几天我们的一处实验基地还遭到了他们的袭击，所幸损失不大，但听说有我们内部的人已经被他们拉拢了。”
我这才想起貌似自己也听到过起源派的言论，然而我那已将近麻木的大脑却并未将之当作一回事。自1999年以来，全球环境大幅度恶化，土地荒漠化，物种大灭绝，臭氧层空洞，连年大饥荒，新瘟疫肆虐，各种灾难接踵而至。今天是2012年1月1日，恰逢玛雅传说中的末日之年， 一个名为末日派的团体迅速兴起，以患难与共末日求生为由大肆敛财，成为社会毒瘤。
可是离奇事件还远远不止于此，三个月前，帝国在对海王星的探测中发现了疑似人类文明的遗迹，这更是一瞬间成为了全球讨论的热点，尽管帝国并未将对遗址研究的结果公布，但各种有关谣言却早已不胫而走，其中流传最广的莫过于这一所谓起源派的谣言。时下正闹饥荒，末日派还在四处制造恐慌，我们这些航天人员还好，底层老百姓早已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对于生活无望的他们来说，稳定的精神信仰便成为了唯一的支柱。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末日派和起源派才会发展的如此迅速，也许这才是人类的必经之路，世界末日或许就是因此才会发生。
“唉。”想到这我不禁叹了口气，“你说，起源派说的有可能是真的吗？”我向大强问道。
“谁也说不准。有可能确实有关系，可我们也不能因此放弃对它们的探索。面对谜团就是应该勇于探索将真相公之于众，不是吗？”
“说得对 ，不过这是帝国的工作了。我们联邦航天员要向着更崇高的目标前进。”我起身心潮澎湃的仰望星空，内心油然升起阵阵自豪感。“人类能否找到第二个宜居的星球，可能就指望我们了啊。”
“你心情还真好，我可高兴不起来。”大强走到我身边与我一同仰望着星空。“方舟计划可不是什么远足旅游，这说不准是一条不归路啊……”
第二天，“方舟号”上的宇航员们整齐划一的战成了一排，接受着联邦以及公民们的祝福。据说早些时候末日派的暴徒企图潜入飞船中安装炸弹，所幸被及时发现才阻止了袭击，保全了人类文明的方舟。
参与这次宇宙探索行动的原定是八名宇航员，但有一人因未知原因退出了行动，包括我与大强在内的其余七人皆登上了人类史上第一架宇宙光速探索飞船“方舟号”，带着满心的骄傲与不舍离开了这一生命中的摇篮，向着更广阔的宇宙飞去。末日预言，外星遗址，恐怖袭击之类的琐事顷刻间都被抛在脑后，这些与我们现在执行的光荣事业相比，简直就是不值一提，我们此行要寻找的是人类第二个家园，否则便会永远漂流在虚空之中。
太空中的生活是极其沉闷无聊的，我们七名宇航员尝试用尽各种方法打发时间，但却都无法抹去心中那一丝孤独感。飞船将会一直保持亚光速行驶，不知不觉间太阳系已被我们甩在了身后，我们就像是在大海中滑行的一叶孤舟，迷茫的前进并寻找着可以落脚的岛屿。但是，宇宙实在是太过广袤了，在茫茫虚空中找到宜居星球的概率比在大海中找到指定的树叶还低了无数倍。我们最初的那份乐观与自豪感被渐渐磨灭，取而代之的是不祥的消极心理与回归家园的渴望。我能察觉出身边的每个人都在极力掩饰想回家的心情，而我自然也一样。可是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这种情绪绝不能表露出来，这种情绪一旦宣泄出来就会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开，最终必将导致计划的惨烈失败。
“大家都去冬眠吧，我来值第一班。”终于，舰长还是发布了这一命令。当这一命令下达时，回程的提议将会成为永不可能的事情。每个宇航员将按照顺序定期值班，其余人则进入冬眠状态将物资消耗降到最低。值第一班的正是我和舰长。
“大强，你也去睡吧。这里交给我。”我对迟迟不肯离去的大强说到。
“你带着这个。”大强确定身边无人之后，偷偷将一把手枪塞进我口袋中。“一直带在身上，不要让别人发现。”
“为什么？有什么要提防的吗？”
“其他人。”大强悄声对我说到。“我们中有可能混入了起源派。”
每个人的轮值时长是两个月，这两个月的时间对我们来说无疑是漫长而又难熬。在只有我与舰长两个人的世界中，我们彼此成为了对方的心灵支柱，只能通过交谈与简单游戏寻找活着的动力。
“小赵，喝一杯吧。”一天，舰长将一杯酒香淳郁的烈酒递到我面前，“这是我在地球时被偷偷带上飞船的。家乡的酒，喝了这杯后就再也喝不到了。”
平时我并不喜欢喝酒，但现在，这杯代表家乡的烈酒在我眼中竟如同琼浆玉液一般令人迷恋。我毫不犹豫的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随即被浓烈的酒香与辛辣刺激的不停咳嗽。
“慢点喝，慢点喝，这酒不会喝可是会死人的。”看到我滑稽的样子舰长不禁露出了微笑。
接着，我们再次谈起了家长里短，只是这次舰长似乎有意无意的将话题引向此次航行的结果以及家乡。
“你相信神灵吗？”舰长突然向我问道。
“神灵？”这个问题太过突然导致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问题问的很怪吧？从一个科研人员口中问出神学的问题。”舰长自嘲道。“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你们的看法。在科学的眼中，神学是什么呢？“
“神学，大概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安慰吧。”我回应道。
“不是安慰，而是信仰。信仰，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不可缺失的啊！”舰长纠正道。
“或许吧。但我还是认为科研学者应该远离脱离科学的信仰。”
“为什么说脱离科学呢？有些事情科学至今也无法解释清楚，对吧？为什么在“挑战号”事件后全球环境状况就急转直下？为什么短短13年之间就发生了过去千年未见的大灾难？海王星上的遗址究竟是什么？玛雅人为何会做出2012年是世界末日的预言？这一切难道都在玛雅人的预言之内吗？”舰长的一番提问让我无法回答。
“小赵啊，其实我也不想走上这条路，但我真的别无他法。我们真的完全不了解科学，或者……根本不存在科学……”
舰长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我也随之提心吊胆起来。大强的告诫在我耳畔回荡，我可以确信，舰长就是混入其中的起源派。
“别怪我，小赵。这一切都有神在背后操控，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残酷的真相罢了。”
我正想拔出藏于腰间的手枪，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我的意识便消失在了黑暗中。我似乎隐隐感觉到舰长把我拖入了冬眠舱，随后按下了长期冬眠的按钮……
当我的意识再次恢复时，我发现所有人均已被聚集到了一起。舰长正拿着枪命令我们靠在墙角站立。
“你醒了?”大强假装关心的将我扶起，实则用手偷偷拍了拍我腰间的手枪。幸好，手枪还藏在我腰间。我立刻会意，与他对了眼神后假装服从的站在了墙角。
“应主的命令，现在我们要回家了。”舰长对我们说道。
“你果然是起源派的卧底！”大强喊道。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迷失在虚无的希望和探索里罢了。这样下去我们什么都得不到，遵循主的意志，我们还可以生存。”舰长面无表情的说。
飞船传来报导：“即将抵达地球，请确认降落指令。”
“确认降……”
“动手！”大强一声令下，我迅速掏出手枪，配合着大强一起发射。两颗子弹脱膛而出，一颗准确的击落了舰长手上的枪，另一颗则击穿了舰长的肩膀，连带他面前的指令屏幕。“不！！！”舰长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后转身朝舱外逃去，我和大强连忙追赶，其余四人紧随其后。舰长一路奔向飞船控制室，企图通过主控制装置令飞船降落。
“击毙他！”大强将手枪瞄准舰长头部，突然身后一记重击令他的子弹偏离了方向，紧贴着舰长身体划过。我扭头一看，只见身后的另一名宇航员正与大强扭打在一起，其余三人则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要回家，你别想阻止我！！！”那宇航员疯狂的大吼道。受他的影响，又有一名体格健壮的宇航员向我扑来，意图阻止我的追击。
“快追啊，别让他下达指令！！！”被压倒在地的大强向我叫道。
我瞬间扣动扳机，尽管没有打中那人，却也让他被吓得傻站在原地。威慑到他后我转身继续追击舰长，此时他距离控制室已是咫尺之遥。
“别动，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我抄近路拦在了舰长面前，此时的他已站在控制室门口。
突然，一样东西被舰长从手中扔出，笔直的向我飞来。我下意识的扣动扳机，然而在下一秒一股巨大的火焰顷刻间包围了我，令我灼热难耐。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舰长向我扔来的是酒瓶！是他带上飞船的烈酒！
我强忍着灼伤的剧痛穿过火焰，可惜此时却是万事休矣。舰长早已进入了控制室，这段时间足够他下达任何不超过一百字的指令。
“立刻降落！！！”舰长迅速下达指令。但是，等待他的，反而是只能AI的拒绝。
“当前星球不适宜着陆，系统已自动驳回此命令。”
“什么----”舰长的怒吼被接下来的一幕噎在了喉咙中。因为他看见了，面前张开的显示屏，正映射着当前地球的真实画面。
“神啊……”舰长全身瘫软地跪倒在地。”难道……您真的抛弃我们了吗？”
“砰！”一颗子弹笔直穿透了他的头颅，而在他身后的我，也惊呆了，眼前的地球，俨然已是一座地狱……
我记不得我们是如何重新启航飞也似的逃离地球的，也不记得当大家看到现如今的地球时是怎样的表情。只记得在那之后地球已成为大家谁都闭口不谈的噩梦之地，地球和回家这两个词语仿佛诅咒一般，绝不许任何人提起。每个人都失魂落魄的不想再看这样的世界一眼，更不敢去探索为什么短短三年间地球居然会变成这样。
在重新启航两天后，大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大家发表了一番演讲。这是两天来第一次有人说话，但他那鼓舞人心的演讲却未能起到丝毫效果。
“我们现在是人类唯一的希望了。地球文明只能靠我们延续下去。”大强说到这句话时，全舱唯一的女性航天员突然发出一阵崩溃的尖叫，随后一声枪响爆发而出，当我们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用不知藏在哪的手枪射穿了自己的头颅。
“都不许动。”我和大强立即拔出手枪对准其他三人，防止他们做出同样行为。
“算了吧，有何意义呢？”最年老的宇航员摇头叹息道。
“人类完了！”
我拼命控制着不让自己崩溃，身旁的大强也一样。没错，人类最后的一名女性已死，等待这一苦命种族的只有灭绝……
“小赵，与我一同把他们带去冬眠仓吧。”大强很勉强的对我说道。
我们将那三人关入了冬眠舱，并在之后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讨论，但每次的结果都是绝望。我们必须向前，因为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可是我们又没有前进的方向，只能像是在地穴中乱窜的蚂蚁一般，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希望的亮光。
“舰长说的没错，科学根本不存在。”这句话从我口中不经而出，自那之后，飞船上的阶级体系便改变了。我与大强通过暴力手段成为统治阶级，另外三人则是被高强度控制着的被奴役者。没有任何人牵头起源派的思想便已在飞船中蔓延，每个人都相信了神的存在，以寻找救赎之路作为理由，支撑着我们继续将飞船开向前方。我们做了错事，只有受苦救赎才能获得神的原谅，我们坚信着这一点，或者说是强迫自己坚信。
时间继续流逝着，十年……二十年……或者说其实不到一天……时间已失去了意义，在这没有未来的航行中时间与空间都失去了计算价值。直到大强的一句话重新燃起了我们那名为“希望”的情感。
“我想，我们航行的终点，是主所在的天堂。主肯定是在磨练我们，祂希望我们能够通过努力到达祂那里，届时我们将获得救赎！”
此话一出，船舱内顿时爆发出疯狂的高呼。不管我们是否真的发自内心地信仰主的存在，我们都愿意接受这看似荒诞的说法。因为这会让我们重新获得活下去的勇气。
大强再次制定了冬眠方案。他与我作为管理者轮流换班，其余三人则按照顺序轮流更换。每次轮班时间为两年，每轮都由我或大强其中一个作为管理者，加上另外一个被管理者组成。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轨，家国已不复存在，此刻能做的，唯有向前……
写到这里时老人不禁停下了笔，他记忆中的一切除了最后一丝之外，已几乎全部被记录在了这本日记中。而剩下的那丝，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记录的意义。
“有什么用呢，又有谁会看呢？”老人自言自语道。
“大强啊，为什么你选择了留下我，而不是让我死于战乱中？”老人步履蹒跚地走向一座冬眠舱，但在那里面的已然是一具枯骨。看着枯骨，老人禁不住再次想起自己于能量耗尽的冬眠舱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大强的尸体，以及被其他三个被子弹打穿头颅的骨架。当他检查冬眠时长时，惊愕的发现，距离他上次陷入冬眠已然过去了一千多年！
在大强的枯骨前，留下了一段写给我的遗言，“找到祂，到达神那里，然后杀了神。”
“杀了祂，杀了神……”老人不断拨弄着手中的枪，然后颓然瘫坐在座椅上。
“对不起，大强……我已经没法坚持了。”枪慢慢的逼近头部，直至抵在太阳穴上。
“神啊，你赢了……”扳机已经扣下了一半。
“咚，咚，咚……一声声敲击声突然传入老人耳中，这是几十年以来他第一次听见这种声音。但这敲击声并不是来自飞船内，而是仿佛来自那无法传声的虚空中。
“砰！！！”飞船在一阵剧烈的震动中停了下来，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然而在显示屏中的依旧是那一无所有的虚空，连一粒尘埃都不曾拥有。
在这时他却感知到了屏障，一块看不见的长方形屏障阻断在飞船面前。在那块屏障后的已不再是虚空，而是一个庞然大物，此刻正用一双黑洞般巨大的眼睛紧盯着老人，老人也紧紧盯着祂。透过那双眼睛中所反射的光芒，老人看到了一串文字——“在那块屏障后的，已不再是虚空，而是一个庞然大物，此刻正用一双黑洞般巨大的眼睛紧盯着老人，老人也紧紧盯着祂……”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