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到徐大姐时,我就觉得她像个“外省人”。为什么这么说呢?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她脚上穿着的鞋,那是一双“复古版”的黑色凉鞋,靠近脚踝处有一条可以调节鞋子松紧的黑色带子,整个鞋子像民国时期北京女大学生穿的鞋子。这样一双带着“历史感”的鞋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身处在改革浪潮最前端的广东人穿的鞋子。这个猜测很快就在日后我与徐大姐的交流中得到证实。
徐大姐今年50岁,扎着小马尾,额头上留着一小撮稀疏的头发,脸大且圆,声音洪亮有力,耳朵上戴着一对金灿灿的耳环,平常爱穿红色的绣着各种花的裙子,裸露在外的手臂跟小腿一样粗细,一箱十几斤重的碗筷她能一下子搬起四箱。她来自北方的一个省城,距离广东有十六个小时的火车行驶路程。据说她已经独自来佛山打工十多年了,老公和两个孩子都在老家。她做的大部分工作是饭店,酒楼或是餐馆的服务员。因为她工作的上一家餐馆倒闭了,所以才到我家开的餐馆当了服务员。
这是我第一次长时间,近距离的跟“外省人”徐大姐接触。在很多人的眼中,“外省人”都很“厉害”,这当中的贬义多过于褒义。而我,刚刚大学毕业,虽然社会经验为零,但是对于周围人对“外省人”的不好态度却是早有耳闻。好比往大海中丢入一颗小石子,虽然没有激起千层浪,但终究是泛起了涟漪。这小小的涟漪使我始终带着审视的眼光和徐大姐相处。
一,米饭,海带和一桶热水
刚来的徐大姐很快就适应了我们店里服务员的工作,她话不多,做事也很勤快,而且饭量大的惊人。每天下午六点左右,我们才开始吃第一餐饭,于我们而言就是早餐,以米饭为主食,再加上四五个菜送饭。徐大姐每次吃饭都是装着满满一大碗,胃口很好,一点都不像刚起床的样子。她可能不是第一个吃饭的人,但一定是最后一个吃完饭的人。其他人刚起床,胃口不大,经常剩下很多饭菜。徐大姐觉得浪费了可惜,所以即使吃饱了,她也愿意撑着再吃一些剩菜。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对我来说,要吃到“撑不下去”才算吃饱饭。
到了第二餐,大概是晚上十二点。经过五六个小时的忙碌,大家都很累,尤其是厨房炒菜的师傅,他们都想歇一歇,这时候的饭菜都比较简单,喝碗粥或者吃个炒粉就对付过去了。炒粉有三种,炒米粉,炒河粉或者炒面,通常加上鸡蛋,火腿,红萝卜,洋葱和包菜,喜欢吃辣的还可以加上点辣椒,一份炒粉能卖十块钱。徐大姐很喜欢厨房师傅的炒粉,每次都能吃完一大盘加了很多辣椒圈的炒粉。另外,吃完炒粉后她通常还会吃下一大碗粥,因为她觉得这样吃对胃比较好。这样的好胃口让我好羡慕,也很惊讶。有一次,看着大姐正埋头大口吃着辣椒圈和白粥,我开玩笑的对她说:“大姐,你好能吃啊!”
大姐抬起头,看了看我,眼神有点呆滞,像在回想什么,接着变得很严肃,略带伤感。她对我说“小妹,你不懂,大姐以前很苦的,家里穷,兄弟姐妹多,没房子住,只能住到山上,周围只有我们一家,那蚊子很毒的。我经常挑着一百多斤的担子走去县城,只想能够吃顿饱饭。现在我已经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只要吃饭就要吃到十分饱,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很满足。”大姐的话让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的年龄跟徐大姐差不多,也是经历过那个“饥饿年代”的。莫名的,我对大姐有一种深深的同情感,她带着母亲的影子,这使我无法把她当成一名普通的服务员来看待。
凌晨四点,就着一锅白粥,几包榨菜和一盘青菜,我们的第三餐饭就这样结束了。通常这顿饭大姐都不吃,因为她很忙。忙着把一天的剩饭装进打包盒,忙着将今天剩下的餐前小菜凉拌海带丝装进塑料袋里,忙着拿油桶装一桶热水回去洗澡。凉拌海带丝是我们店给客人免费提供的一道餐前小菜,每天开店后厨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凉拌海带这道菜做好,首先把海带切成细丝,然后用开水烫熟,倒上陈醋,酱油,搅碎的蒜蓉,切粒的红色指天椒和洗干净切好的香菜,最后搅拌均匀,这样就制成了一道红绿相间,味道可口的开胃小菜。这道小菜很受客人的欢迎,生意好的时候早早就送完了。偶尔有剩下的海带,大姐都会把它带回家,大姐每天中午都会起来做饭吃,我们店里剩下的米饭和海带刚好能给她凑合着吃一顿,只要有剩饭,她都会打包回去。这些剩菜剩饭对于我们来说没什么作用,大姐开口要便给她。装热水的桶是一个蚝油桶,大概可以装下十斤蚝油,大姐用洗洁精洗干净后,就拿来装热水回家洗澡。我们店有一个热水机,专门用来煮开水给客人冲茶喝的,每天下班后,必须把热水机的电源拔掉,这时候热水机里还有装着满满的开水,徐大姐觉得就这样放着,冷了挺可惜的,就拿个桶装热水回去洗澡,还可以给自己省下点电费。装了一段时间热水后,蚝油桶上那个可以提的拉环坏了,她将用三根小绳子柔和成一条大绳子,然后,拿一根一次性筷子,用火机点燃,随后吹灭火焰,把烧的通红的地方在蚝油桶的桶口处戳出两个小洞,绳子两边穿过小洞,分别绑上一小截木棍,这样,一个简易而坚韧的拉绳就做成了。看到大姐的节俭和心灵手巧的一面,我真心觉得独自在外省打拼的她“很厉害”,这评价只有褒义,没有贬义的意思,把米饭,海带丝和热水给她我是心甘情愿的。
二,碗和勺子
转眼间,徐大姐已经在我们店里工作了好几个月,我跟她也渐渐熟络起来。最近她不再装米饭和海带丝回家了,用她的话来解释就是吃腻了。确实,不管是谁,都受不了雷打不动地吃同样一个菜几个月。但是,她那“节俭的精神”却依然保持着,这不又盯上了其它东西。客人走后,主要是徐大姐收拾餐具,她围上一条红色围裙,上面印着“毛铺”或者“劲酒”两个大字。接着把装菜的碟子叠放好,然后拿到厨房里给专门负责洗碗的阿姨洗。最后,把客人用的碗筷放到指定装碗筷的箱子里。这些碗筷都是一套套的,包括碗,勺子,杯子和一个小碟子,去过饭店吃饭的人基本上都使用过这种“一次性”碗筷,它们的一大特点就是特别厚重,轻微的磕碰是没什么大问题的。不管是客人还是我们开餐馆的,都很乐意使用这种“一次性”碗筷,在客人眼中,这些碗筷经过专门的清洗和消毒后,看起来比较干净。而在我们看来,使用这种“一次性”碗筷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所以,“一次性”碗筷的使用成了大部分餐馆默认的标配。我们店里使用的碗筷是比较普通的一种,只有一个纯白色的碗,一条勺子,一个杯子和一个小碟子,价格相对便宜。最近,徐大姐在收拾碗筷的时候发现这些普通的碗筷里偶尔会夹杂着一两个比较漂亮的碗和勺子,应该是厂家在清洗的时候不小心混人了其它比较高档的碗筷。徐大姐很高兴,她仔细地挑出了四五个碗和勺子,洗干净后拿回家给自己用。作为晚辈,看到徐大姐这样,我恨不得多拿几个碗给她。可是站在店面管理这个角度看,她的这种做法不合规矩。最终还是情感战胜了理智,这事就这样任由它发生了。
三,儿子的婚礼
阳历新年一到,意味着农历的年关将近,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很多人选择在这时候办喜事,尤其是结婚这样的大喜事。今年,徐大姐的儿子也要结婚了,她高兴得不得了,一有空就跟我讲关于她儿子的婚事。她儿子大学毕业两年了,刚考上乡镇公务员,他工作的地方就在徐大姐的家乡附近,一个月大概三千块钱的工资。徐大姐非常疼爱自己的儿子,即使她儿子已经有工作了,但是那点工资还不够儿子一个月的开销,她每个月还会寄一千块钱给儿子用。按照徐大姐老家的风俗,结婚是要请全村的人吃饭的,而且光彩礼钱就要十万。据说,为了这场婚礼,徐大姐还花了几万块钱重新装修了自家的房子,儿子拍婚纱照花的一万多块钱也是她出的,但还远远不够。徐大姐刚知道儿子要结婚的喜事时,她喜上眉梢,恨不得将她家的大喜事告诉给每一个她认识的人。然而,离儿子的婚期还有一个多月时,徐大姐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茶饭不思,愁眉不展的样子,因为她还没酬齐儿子的彩礼钱。最近,她天天联系打电话给自己家的亲戚,在跟亲戚分享喜事的同时还在电话里跟亲戚借钱。她跟我说,她跟她儿子的叔叔,舅舅,和阿姨们每人多则借一万,少则借几千块钱,凑一凑也能拿出十万块钱的彩礼钱。
徐大姐在忙着借钱的同时,也不忘为儿子的婚宴做准备。一开始,她只是收集了四五个漂亮的碗和勺子拿回自己租的住所使用。现在,她把碗和勺子的数量扩大到二十个,因为她要把这些碗勺带回自己的老家,给儿子办喜宴时用。另外,她还特意将厨房师傅脏了不要的围裙收集起来,洗干净后准备拿回老家给那些前来帮忙做饭的邻居们使用。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了。1月25号,徐大姐带着二十个碗和勺子,还有四五条大红色围裙,搭上了前往老家的火车,奔向儿子那盛大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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