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乡恋情(小说)
彝乡恋情(小说)
转眼又是火把节,村民们有忙于杀猪宰牛的;有正在村里的操场上堆码柴垛的;有正在准备各种欢庆节目的……大家都满怀期待地为即将到来的火把节而兴高采烈地忙碌着。
晓源却没有加入正为节日而筹备的人群中,而是避开众人独自走出村外并专门沿着一条平时少有人走的小径,向着村侧的一个山包而去。从这里能看到树木掩影中的大半个村子,这村子说大不算大,还不足百户人家,但由于是村委会所在地,附近多个小组的村民常来办事或串门,加之正逢民族节日,因此也就显得格外热闹。
晓源现在却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因为心里揣着些不宜对他人道的事情。哪个少男能做到不对漂亮的女孩动心?又有哪个女孩不会因向往爱情而怀春?到外婆家来这近一月的时间,晓源已经是数次登上这小山包了。当年,少女时期的母亲,在成长过程中遇到人生难题时会不会也象这样,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苦思冥想?应该还是会的,晓源心想。说不定二十多年前母亲出走的前夜,便是在这个小山包上,看着山下的村庄,最终作出了与情郎私奔的决定。
晓源的父亲是四川人,那时还只是个烧砖烧瓦的小工匠。当大多数云南人还在憨不鲁出地苦寻致富门路时,大批的四川人却已经涌入云南就地取材创造财富了。只要有人迹的地方,就有四川人的身影,而在云南,四川人是以头脑灵活、吃苦耐劳、顾家宠妻而著称的。晓源父亲来的时候,早就有许多他的前辈成了云南女婿并定居云南,当然也有不少人已带着云南妻子“衣锦还乡”了。晓源的母亲与这小四川相恋后,父母亲本来并未持反对态度,但小四川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不愿定居当地,执意要回老家生活,这就惹得晓源的外公外婆一万个不开心,并最终反对女儿与他往来。虽说云贵川是一家,三省的自然环境和生活水平差距都不是太大,但晓源母亲也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呀,尽管上面还有一个儿子,可女儿才是父母的贴心棉袄啊!传统意识浓重的二老又怎么会愿意让女儿远嫁千里之外呢?软泡硬磨也得不到双亲的同意,晓源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留下一封书信后,与小四川私奔了。
母亲第一次带晓源回娘家时,他都已经五岁了。外公外婆虽然还有怨气,但看着他这个天真活泼的大外孙,终究还是释怀了。这以后,双方开始有了一些走动,而每逢春节或暑假,晓源也常随着母亲回云南。及至上中学后,他自己一个人也敢两边跑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几年前,母亲在从云南返回四川的途中因车祸不幸去世。晓源每次来,外婆都要在他耳边幽怨地唠叨,如果不是嫁到四川去,他母亲就不会遇上这样的灾祸。又说他长得象母亲,带着几许母亲的神态,儿女的面貌反着象父母,应该是有福之人……晓源能体会外公外婆痛失爱女的心情,只要有空就过来陪伴两老。他不是大忙人,甚至于要比一般人更多些时间。大学毕业已有两年了,他没找一个稳定的工作,一直是率性而为,打打短工,只要手头稍显宽裕便来上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然后再转到外婆家住上些日子。从小到大,无论学习还是工作,晓源都不愿意给自己施加太大的压力,虽然未做到特别优秀,却也并不会比大多数人差。家里称不上是土豪,但父亲经过多年的打拼后,还是能为他提供衣食无忧的生活,只是他并不会加入啃老一族,他有养活自己的能力以及打拼的活力。
每年到外婆家住上一段日子成了晓源雷打不脱的习惯,甚至已成为他的一种信念。或许是母亲的遗传基因太强大,晓源清楚地记得,从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开始,他就觉得十分亲切。每来一次,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带给他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而这一份熟悉感中又透着几分新鲜的味道。这里还有他自打童年起便结识的一群伙伴,只是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已长大成人,有人早已成家,有人外出打工,平日里不大容易能聚在一起,只有春节和火把节这样重大的节日才有见面的机会。去年的火把节,晓源就是在这边过的。小时候也随母亲参加过几次彝家的火把节,可能是年龄太小的缘故,只记下了一些大人们围着火把跳歌的片断。而去年,晓源却是真真正正地参与了火把节的狂欢,并实实在在地出了一把风头。
彝乡恋情(小说)彝乡恋情(小说)
去年的火把节期间,晓源正好盘桓于外婆家。阿呷表哥~舅舅的大儿子带着他全程参与了彝家人的这一重大庆典。每年的火把节,其实也是彝族青年男女互诉衷肠表达爱意的盛会。火把节三天里除了祭神、唱歌跳舞、斗牛斗鸡、赛马、摔跤等活动外,还有一个环节,那就是在后生堆里及姑娘群中推选出年度的阿体拉巴和阿什嫫。
阿体拉巴是彝家远古传说中的勇士,而阿什嫫则是勤劳善良的美丽女神。能够当选的话,无疑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也必定更能吸引异性注视的目光。晓源本来只是扎西表哥拉来助阵的,他不是地道的彝家人,但毕竟也继承了母亲的基因,血管里同样流动着彝家人的血液,况且打小起就常到外婆家走动,与寨子里的乡亲都比较熟识,大家也没把他当外人看待。晓源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论什么事情不做则已,倘若选择了去做就尽可能做到最好,现在既然参与了寨子里的活动,那么就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在他身体素质异于常人,在校时就一直健身不辍,并且还参加过攀岩、游泳、柔道、拳击等方面的训练,因为很早前他就产生了将来要做一名畅游天下的背包客的念头,那样的话除了起码得有一副好身体外,还有就是应变能力以及抗击打或是击打别人的能力。至于骑马,对于晓源来说也是再简单不过,他曾在丽江蹓马慢游过,也曾有过在香格里拉纵马驰骋的经历,因此对掌控马匹还是积累了一定的经验。说来也巧,刚好赛马和摔跤两个项目晓源都占据了优势,于是他并无多少悬念地挫败了阿呷表哥等一众寨子里的彝家小伙,夺取了这一年度阿体拉巴的勇士称号。
夺冠与否晓源本来并不是十分在意,但令他喜出望外的是,摘取阿什嫫桂冠的女孩竟然是阿依苏梅,他禁不住心脏一阵狂跳,暗想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不明摆着是天作之合吗?
童年和少年时代的阿依苏梅一直是阿呷表哥他俩的小跟屁虫,虽然晓源那些年总是在四川、云南两地来来去去,只有两个假期天能和她一起玩耍,与她称不上是地地道道的青梅竹马,却也算是知根知底,相互看着对方长大的。小时候的阿依苏梅在晓源的印象中并不漂亮,只记得小脸还时常脏兮兮的,偶尔还会吸溜鼻涕。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适用于大部分女孩的套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这一“美女养成定律”,已经在阿依苏梅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当高中的最后一个假期晓源再次看到阿依苏梅时,才惊异地发现,当初那个小他两岁的彝家小女孩,而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宛若一朵既艳丽又雅洁的山茶花。告别了两小无猜的年龄,相互间的见面反倒显得有点不自然,似乎有一些微妙的情愫在里面。晓源看得出阿呷表哥也很喜欢阿依苏梅,因此也不好对她太过于热情。
彝乡恋情(小说) 彝乡恋情(小说)当阿依苏梅考入本省的民族学院的时候,晓源早已是大三的学生。而表哥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勉强读完中学后,早已经回乡务农数年了。虽然说文凭并不能决定一切,但表哥若想追求阿依苏梅,似乎难度系数有所增加。后来,阿依苏梅大学毕业了,她既没到各种公司去应聘,也未参加公务员的招考,却回到家乡来,四平八稳地将精力花费在农林果木花卉以及刺绣等等这些副业上,这让许多人觉得不可理喻,阿呷表哥呢却感到他的情感之路好象又有了希望。
阿依苏梅的举动却深得晓源的赞赏,他认为这恰好与自己的人生理念颇为相似:不勉强自己,不随波逐流,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这以后,晓源对阿依苏梅多了些关注,他深感当年的小女孩确实长大了,已有了自己的主见,令他不得不刮目相看,过外婆家来小住时便会主动联系她,并时常找她聊天。只是在与阿依苏梅的往来中,他常常感受到来自于阿呷表哥那醋意十足的“警告”的目光。但他却不以为意,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是在追求阿依苏梅。他结束了校园生活却还未交过女朋友就是因为不愿被感情所羁绊,以免做任何事情都缩手缩脚地放不开,因此他并不打算过早地进入爱情的坟墓。
然而,随着与阿依苏梅的不断交往,晓源曾经自以为是的迟恋晚婚的主张开始动摇了。不知始于哪一天,活了二十多岁的晓源,心底的那份宁静终于被阿依苏梅的芳影彻底给击碎了,并且那个窈窕娇俏的身影还霸道地闯入了他的脑中,不断地在里面“开疆拓土”侵占他的脑容量,让他咀嚼到了“少年维特的烦恼”。晓源倒不惧与表哥成为情敌,爱情本来就是排他的,可以公平竞争努力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嘛,但前提总得是两情相悦吧?只是不知阿依苏梅是否也对他芳心暗许?~他觉得还是对他比较有好感的。抑或她已经心有所属?~却也未曾见她与谁过从甚密。初步论证后,他认为自己还是赢面较大的。
就在晓源正渐渐“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当口,一年一度的彝家火把节也来临了。
选出了此年度的阿体拉巴和阿什嫫后,青年男女们在半戏谑半认真的氛围中开始了山歌对唱,借此机会向自己心仪的对象倾吐爱慕之情。对于彝族山歌这一表情达意的交流方式,晓源并不陌生,据说当年母亲小小年纪就可以连唱一天一夜不打磕楞,他或多或少也遗传了一些母亲这方面的天赋,打小便生活在母亲的山歌声里,并且还多次参加过火把节的活动,在这样特殊热烈的气氛中,不敢说是张口就来,却也难不住他。瞅准了别人与阿依苏梅对歌后的一个空歇,他便与她对上了:
妹是柴禾哥是火,
火遇柴禾火苗多,
轰轰烈烈同燃尽,
生死共唱一首歌。
很快,阿依苏梅就有了回应:
哥是锅铲妹是锅,
同受煎熬同折磨,
难分难离长相伴,
甘苦与共才快乐!
晓源从阿依苏梅的歌词中捕捉到了她对他释放出的信息,不禁心头一热,便干脆以更加直白的语言向她剖明心迹:
阿妹好比是山茶,
香闻四野花正发,
百花虽美怎如你?
十里八乡人人夸。
自从那日识芳颜,
若遭电击人变傻,
不思茶饭难入睡,
不是减肥象刀剐。
而今都是新农村,
旧时规矩已变化,
只要小妹不嫌弃,
还望快刀斩乱麻。
晓源曾在某次闲聊时,故意以不经意的口吻试探过阿依苏梅,倘若有较好的机遇,是否愿意过四川那边去发展?她却自嘲地调侃道自己就是个家乡宝,不喜欢背井离乡地离开父母大人,而双亲也不希望她远嫁省外。再者说,她也不必要守着金山还去觊觎他乡之矿石,只要自己勤劳并善于开动脑筋,哪里都不缺少致富的门路。听阿依苏梅这样一说,当时晓源的心中难免萌生了失落的感觉,看来想要鼓动她放弃原来的生活而伴他远走他乡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啊。但晓源是个性情洒脱之人,并不会纠结于这样的问题,马上便打趣地对阿依苏梅说道,他却正好相反,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哪怕追随到天南海北也在所不惜。虽然貌似在开玩笑,其实很可能那时候在他的潜意识中也是在提醒阿依苏梅,如果两人能够相爱,他不介意做一个倒插门的女婿。阿依苏梅也好似听出了弦外之音,不由得双颊绯红,脸绽桃花,慌忙躲避着与他相对的目光。
阿哥才有板凳大,
提得起来放得下,
不是小妹嫌弃你,
并非小妹心太花。
只因小妹耳朵耙,
天生就听父母话,
孝顺长辈守礼法,
循规蹈矩不肉麻。
阿哥不要太怄气,
勤奋踏实嫑虚假,(注①)
只要心中有小妹,
壮美彝乡就是家。
彝乡恋情(小说) 彝乡恋情(小说)一贯比较矜持的阿依苏梅竟然放下身段十分“露骨”地向晓源告白,不禁引来了众女伴们善意的哄笑,使得她羞红了脸庞,更似一朵娇艳欲滴的山茶。在这群女伴眼里,这两人无论从相貌还是文化程度来讲都是很般配的,不说是天生的一对,至少也称得上地造的一双。
当然,小伙子们可就不是这样想的了,有人甚至“迁怒”于阿呷表哥,抱怨他这个表弟真不懂事,大学里那么多的女孩他不去撩,偏要到寨子里来与他们抢夺资源。说归说,其实他们也清楚,即便没有晓源,恐怕他们的希望也不大,只不过是嫉妒和失意的心理在作祟罢了。谁还规定癞蛤蟆就不能想着天鹅肉呢?何况他们总要比癞蛤蟆强得多,对美女有想法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要说心里最苦的还是阿呷表哥,他喜欢阿依苏梅已经很久了,当初看到她和晓源走得越来越近时,心里就非常不是滋味,恨不得胖揍晓源一顿。但阿依苏梅是他心中的女神,只要她开心快乐,他也就觉得很是欣慰,尽管心中难免会酸溜溜的。他内心里也甚为了然,虽然寨子里的小伙中,除了文凭,他各方面都算是出类拔萃的了,但与晓源相比,却远远不如,若是阿依苏梅下嫁了他,还真的是有些委屈。如此想想,也就渐渐释然了。现在听到伙伴们似乎对表弟颇有微词,便坚定地维护起晓源来,半是玩笑半是讥诮地说道,谁要是自以为比晓源还优秀的话,完全可以去与他展开情场竞争、撩妹PK,反正世上的事情往往是排队的没有插队的快。这样说着,阿呷表哥随即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被晓源表弟给插了队?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黯然之情,但他却并不愿有所表露,这份遗憾他将会深深埋葬心底。如果晓源表弟与阿依苏梅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还是会送上衷心的祝福。
火把节之后,晓源与阿依苏梅的交往变得频繁了,人们也把他俩当作了一对名正言顺的恋人。这一年中,晓源数次往返于四川和云南,与阿依苏梅的感情也不断升温。但异地恋情总会有诸多的不便,就不说两人之间的聚少离多,光是长辈的反对之声就三天两头地充斥于耳中。晓源的父亲经过这些年的发展,生意具有了一定的规模,已经涉足房地产开发和道路桥梁工程建设等领域,本欲让晓源子承父业,可晓源却志不在此,还三天两头地往边疆跑,这怎不叫父亲感到万分窝火?同时也觉得晓源实在窝囊,连一个小女子都摆不平,没有他当年的半点狂放不羁的风范,更甭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阿依苏梅的父母对晓源这人倒是看得上,只是不满意他外省人的身份,每次他来找阿依苏梅的时候,他们便不惜对他采取监视、盯梢、跟踪等手段,并半真半假地警告他,甭想着把他们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一声不响地给拐跑,这令晓源哭笑不得,毕竟自己的家庭确实有过这方面的“前科”,而自己也的的确确是当年那个小四川的儿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女会打洞嘛,也难怪阿依苏梅的父母会不放心。
时光流逝,白驹过隙,转眼间又是一个火把节。晓源的心情也犹若火把节的火苗,时而蹿高时而窜低。一年来,他与阿依苏梅的关系还是不上不下的,她不可能随他到四川去,而他也并未做好定居彝乡的准备,一切都还难以最终定夺。
夕阳西下,第一批归巢的小鸟已经在落日的余辉中唱响了暮归曲,殷切地召唤着同伴。看看天色将晚,晓源便起身离开了小山包。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愉快地过完这个火把节再说吧。晓源决定不再纠结这些事情,既然都已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就只能以自己的最爱为中心。反正如今的交通无比发达,大不了就当作是在这两个地方交替度假罢了。只不过,自己曾经萌发过的云游天下、四海为家的“宏伟志向”恐怕要彻底泡汤了,但那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自己已经有幸头枕云贵高原,脚涉长江三峡,日日置身于奇山秀水之中,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的?
如此一想,晓源只觉得心里越来越舒畅了,不由得加快了下山的脚步。同时,对着寨子在心里呼喊:
“火把节,我又来了!小梅,我已经来了……”
彝乡恋情(小说) 彝乡恋情(小说)(注①嫑:biáo,方言,不要。)
(2018.08.05)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