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作者: 奇宁 | 来源:发表于2020-06-22 11:02 被阅读0次

    照片上这位漂亮的姑娘,是我的大姐。

    很多时候,我都有种冲动一一想写写为我们付出太多的大姐。

    可我深恐笔力不逮,文不达意,所以,迟迟未动笔。

    直到前几天,弟弟说 : "哥,大姐为我们家付出了那么多,你无论如何也要专门写篇她的文章,表达一下我们对她的感激之情。"

    弟弟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于是,便提笔写下了这篇文。

    大姐的名字叫其玫,玫瑰花的玫。可见,大姐生下来,父母便希望她长得如花一般美丽 。

    不负父母所望,大姐长到十二岁,少女的青青之美在她身上凸显无遗一一黑亮的大眼,高挺的鼻粱,白皙的皮肤,乌黑浓密的头发,浅笑间总会露出两排齐整洁白的牙齿。

    大姐的一切,正按父母的愿望,朝着阳光健康的方向顺利发展,金钗之年的她,似乎未来可期。

    可是,天有不测,家里突生变故,从此,改变了大姐的一生。

    那年秋季的一天,父亲突然因政.治问被带走了。(80年平反)

    猝不及防间,家里的顶樑柱轰然坍塌,充满欢声笑语的家立马愁云一片。

    我们幼小,尚不懂事,最难过的莫如母亲一一她将背着问题家属的包袱,用自己教书的微薄工资,供养三个幼小的孩子和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

    这艰难的日子,将如何捱下去?

    母亲日渐憔悴,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在母亲最为难受的时候,十二岁的大姐毅然决然站了出来,她决意用稚嫩的肩膀,分担母亲身上的重担。

    那年,大姐刚好小学毕业。成绩一直优秀的她,作了一个让班主任大吃一惊的决定一一不升中学了。

    大姐的决定,谁也拦不住,包括母亲。

    大姐不读书了,干啥去?

    挣钱去!

    可大姐那么小,到哪里去挣钱?

    大姐有办法。

    她用绳子和烂布条,缠了一根套鹅卵石的圆圈,带着一把铁锤,跑到河边砸碎石。

    砸碎石是镇上没职业的大人谋生的手段。碎石量差不多了,养路段就会开车来收购。

    在这支碎石队伍中,大姐是个独特的风景线一一人最小,还是个女娃。

    大姐没经验,没力气,常常被锤子、碎石砸到手上。可她用布把手一缠,咬着牙接着干。

    收碎石的工具是用四块大木板钉成的方斗。收碎石的人见大姐那么矮小柔弱,很同情她,往往在斗的碎石中留出凹处,便算满斗。大人们则不行了,必须将斗装得满当当的。

    每次接过大姐砸碎石的钱,母亲总会伤心一场,"玫儿,你看你这手伤痕累累,以后不要去砸了,帮妈做好家务事就行。"

    大姐脸上红扑扑地,反过来安慰母亲,"妈,没关系,我开始掌握不好技巧,现在可以了。您放心,家务事我也不会耽误。"

    冬天来了,收碎石的人少了,大姐又和镇上的人到干涸的河床中捡灰石。

    那些年的冬天,气候未变暖,着实冷啊。凌冽的河风直见往人的脖子、袖口里面钻。大姐的手、脚、耳朵全被冻坏,有的地方还破了皮,鲜血淋淋,看着就有种呲牙裂嘴般地痛。

    可就是在这恶劣无气下,大姐仍然风雨无阻,用捡灰石的收入,为全家人省下了一个冬季的青菜钱。

    冬天,大姐除了捡灰石,还有个省钱的方法。

    有天,我看大姐把锑锅两个铁把上用一根粗铁丝联在一起,很是奇怪,便问 : "姐,你在干啥?"姐笑说,"明天早上跟姐走一趟就知道了。"

    第二天麻麻亮,姐便叫醒我一直走到河边灰窑。

    上窑一看,窑上站、蹲了几个人,再往窑中看,红通通的灰石中沿窑边摆放了好多锑锅。我一下明白了,这些人都在利用烧灰石的火煮饭。

    到了夏天,大姐上午在酱圆厂择海椒把。下午,她约上一拨姐妹背上背兒到几里路外的山上捡柴。每次回来,汗流浃背,衣服上都浸满了白花花的汗渍。

    大姐年龄稍大一些,身子骨硬朗起来,便开始打临工。

    早上,她五点过起来,弄好一家人的饭,待全家人吃完,洗了碗,被匆匆赶到建筑工地。和水泥,担沙,甚至还要抬水泥板。

    中午,大姐蹲在工地一个角落,吃搪瓷盅里自带的冷饭和泡菜。

    傍晚,大姐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到家,屁股未沾凳,马上开始忙着做晚饭。

    吃过饭,母亲备课,我们做作业,大姐洗碗。

    深夜,整个院子熄灯灭火静悄悄地,只有大姐搓洗衣服的"咔嚓"声还声声不断。

    就这样,大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家辛苦操劳,花季年龄,背已开始微驼了。

    母亲的同事们每每见到大姐,都会心疼地说 : "玫啊,你一天到晚太累了,为这个家付出得太多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姐就是一个很会当家的穷孩子。

    我家摆在院子里有几根葱,几棵菜,她明白得很。院子里邻居有时开玩笑,"其玫的东西动不得,动了,她立马晓得。"

    大姐总是天擦黑时去买菜。因为,此时卖菜的人急着处理剩下的菜,这时买,最省钱。

    如果她炒了一份有点油晕的菜,一定会用洗锅水弄出一盆带有锅烟味的汤来。她会指着汤上漂浮的油珠,啧啧称叹,"你们看、你们看,好多油……好多油。"

    大姐就有这么节俭。

    至今,我清楚记得,有一次,大兄弟割肉回来,进门就欢快地喊 : "姐、姐,今天我割到肉了!"

    大姐一听,高兴的不得了,"快把肉拿给我看看!"

    弟弟将肉递给大姐,正想得几句表杨,谁知大姐一看,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随即,狠狠将肉甩到街中间。

    我和弟弟一下吓傻了,这是咋啦?

    我赶紧跑过去把肉捡回来。

    大姐哭完,骂弟弟,"你看你割得啥子肉?瘦的多肥的少,油都熬不出来,简直是浪费肉票浪费钱!"

    我劝道 : "姐,算了,弟弟能把肉割回来都非常不容易了。"(那时肉越肥越好,有肉票、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肉。)

    吃饭时,大姐仍马着个脸。

    她虽然没给弟弟好脸看,却专栋盘里的肥肉往弟弟碗中拈。

    你看,这就是我们亲爱的大姐,骂了人,心头疼,好的东西,还得自己省着,让给弟弟吃。

    说实话,我十分理解大姐。

    自从父亲出事后,母亲一心教书,大姐就成了家里的内阁首辅,一切大小事务,都要她操心费力。家穷啊,她不精打细算,咋个办?

    家庭缺失父爱后,大姐就将整个精力、心思、心血全部投入到了我们身上来。从某种意义上讲,大姐已在无形中扮演起了父亲的角色。

    有一次,我病得很重,母亲工作忙走不开。大姐便借来一辆架架车,拉着我到县城看病。

    我很虚弱,蜷缩在车上,一动不动。

    此时有路人议论, " 车上的一定是个死人。"

    大姐一听大怒,把车停着,指着这几个人吼道 : " 滚你妈的蛋,谁是死人?!"

    路人见大姐杏眼圆瞪,如此愤怒,吓得不敢搭腔,赶紧脚上搽清油,溜了。

    我躺在车上也吃了一惊,大姐咋这么凶?

    现在想起来,这正是,"女子虽弱,为姐则刚啊!"

    人们常说,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武警,哪里就有人民解放军。

    这句话放在我家就是 : 哪里出了大事,哪里就有大姐忙碌的身影。

    1997年,小兄弟在彭山发生严重车祸。大姐闻讯,立即向单位请假,赶到彭山医院,与母亲、弟媳护理照看了他三个月,直到他出院。

    2002年,母亲瘫痪在床,大姐又立即从彭州市赶回来,为母亲擦身换屎尿,整整护理了一年,直到母亲去世。

    大姐十七岁那年,又一次为了我们这个家庭作出了牺牲。

    她自愿申请到离镇两里地的四大队当插队知青。

    插队的原因很简单。

    大姐想,下乡不仅可减少家里的经济负担,还可将生产队分的谷子、小麦,她种的蔬菜、红苕、洋芋省出来,周济家里。

    一贯勤劳肯干的大姐,不仅干农活时出满勤,工分挣得多,自留地也种得特别好。她自己养了头猪,地里蔬菜生长的养分,全靠这头猪的天然化肥供给。

    大姐下乡的那些年,我们吃的蔬菜,全都来自大姐的自留地。

    大姐这一插队就是十年。

    若干年前,我曾在闲聊中问过大姐一个问题 :

    姐,这十年你是如何熬过来的?

    大姐说,前几年还好,没有熬的感觉。后来几年见一个个熟悉的人上学、招工走光了,大队上只剩自己一个知青,心里就特别特别地难受。

    大姐说,我觉得,自己只有小学文化,每次招工都轮不上自己,看来这辈子甭想调出来了。

    大姐哽咽着说,有几次,我坐在大沟边,泪流满面,真想纵身跳下去。可是想到母亲供养我们不易,还是忍着了。

    我听后当即惊呆了。

    要知道,大姐对前途彻底绝望时,我却正背着行囊,走进央企,满怀希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可,那时,大姐哪还有一丝半点梦想,只有一地的心碎!

    我泪奔了!奔得泣不成声!

    后来,国家对知青的返城政策松动了,大姐才得以顶替母亲到教育系统工作。

    许是大姐有张娃娃们喜欢的漂亮脸蛋,她被安排在幼儿园。

    大姐只有小学文化,能干下来吗?

    大姐干下来了,而且干得很不错。

    大姐楞是凭着十年磨砺出的坚韧性格,在成都市幼师进修时,获得了各项功课均为全班第一名的好成绩,並多次被幼儿园评为先进工作者。

    如今,大姐已退休多年,曾经的美丽容貌已不复存在。唯有不变的,是她的笑容依然,是他喊着我们的小名时那亲切的声音依然。

    当然,她爱我们的心,更是依然。


    谨以此文致敬我们亲爱的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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