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是一本越读越有味的书。我前几年读了一遍,上半年听书听了一遍,现在又开始精读一遍。
为什么这么喜欢?
因为它不动声色的叙述方式,深刻隐喻的炉火纯青,人情世故的洞若观火,行文风格的环环紧扣。
想写出好的小说,必须学会一点一点拆解小说,就像堆积木,拆拆装装,才能慢慢悟得其中的道理。
如何拆装呢?需要一点一滴积累、探索、发掘,学学老鼠和兔子,好奇、敏锐、广积粮、善打洞。
故事、人物、事件,在历史的时空中沉浸下去,宏观思考时代、变迁、主题、命运。
从写作者的角度微观探究布局谋篇、情节变幻、生死存亡、悲欢离合。
01
当代著名作家路遥认为长篇小说的开头最难写,也最重要。他在《早晨从中午开始》中说到:“动笔之前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从什么地方开头呢?”
路遥认为,开头关键是解决人物“出场”的问题。长篇小说中,所有的人物应该尽可能早地出场,以便有足够的长度完成他们。
路遥还认为:所有高明的“出场”都应该在情节的运动之中。读者从一开始就应该进入“剧情”,人物的“亮相”和人物关系的交织应该是自然的,不能让人感觉到突兀和“被操纵”,读者在艺术欣赏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接受了故事和人物的设定。
《白鹿原》的开头,对写作者来说,是十分值得学习的。它符合路遥先生所说的好开头三原则:悬念式设计,有利于人物快速出场,人物在情节运动中出场。
悬念式设计
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但,真正能做好的很少。
我认为:千万不要为了悬念设计而设计,否则本末倒置,得不偿失。悬念是末,内容为本,悬念必须为内容服务。
什么是好的悬念式设计?有利于突出主题、升华主题;有利于塑造人物,突出人物特点和性格;有利于推动情节发展,是催化剂,矛盾的聚焦点,吸引眼球。
我们来分析《白鹿原》开头的写法,正常的开头应该是先介绍白鹿原的来历,再介绍两大家族,但,这样安排,明显悬念不足,也不利于主题升华。
而以白嘉轩的七房女人开头,一是马上勾起了读者的阅读欲,有兴趣,更有“性”*欲。这个悬念点设计的很巧妙,高手都是在走钢丝中寻找平衡点。既不违规,又“性”*致盎然。这个度很难把握的。
更难的是,这个悬念设计还有深刻寓意,它深刻反映了农村社会在新旧交替之际的尖*锐矛 *盾,新旧之争是主题,社会变革如河流冰层融化,表面看缓缓而来,冰层之下的变化却是剧烈的、势不可挡,在冰层炸 *裂的一瞬间,各种矛*盾激化,形成聚焦点。这种聚焦点即是悬念设计的关键点。
《白鹿原》的开头无疑是抓住了焦点,深化了主题,吸引了眼球。
有利于人物的快速出场
《白鹿原》主要是围绕白、鹿两大家族而展开,主角是白嘉轩和鹿子霖。主角白嘉轩开篇第一句就闪亮登场,然后,白嘉轩父亲白秉德、妻子白赵氏,围绕给白嘉轩娶媳妇,介绍了白氏一族的故事。
由白鹿显灵,介绍了白鹿原由来的传说,白嘉轩设巧计,巧取豪夺鹿家风 *水宝地,自然引出了鹿子霖及其父亲鹿泰恒,可谓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十分引人入胜。
这样的人物出场安排,十分符合路遥先生所说的“快速高效、绝不拖泥带水。”
由此可见,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好的开头必须简之又简。由一堆乱麻一般的资料中,轻松抽出一根线索,就可以串起一大串故事,化繁为简,这是一个优秀作家必须具备的洞察力。
《教父》里说,“用一分钟看透事物本质,和用一辈子看透事物本质的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是的,一个作家的洞察力决定了作品能否成为经典,开头就是洞察力的集中体现,决定了读者值不值得看下去。
人物在情节运动中出场
这个更是一大考验。阵地*战以防御为主,相对简单。运动*战必须抓住稍纵即逝的瞬间,轻重缓急必须拿捏到位,分毫不差,讲求“精准的艺术。”
让人物在情节运动中出场,如何设计情节成为了重中之重。情节是药捻子,矛盾像是黑色炸* 药。在波澜不惊的情节之下,填充着一个又一个矛*盾,什么时候点*燃、爆 *炸,又取决于人物出场的需要。
《白鹿原》中人物的出场,与情节运动密不可分。
由白嘉轩的七房女人,引出了白氏家族三代人,介绍了白氏发家史。
由白嘉轩巧取豪夺鹿氏风*水宝地,引出了白鹿原的传说,鹿氏家族的父子两代人,以及白嘉轩的姐夫朱先生和冷面医者冷先生。
你看看,主要人物一个个快速出场,都是在情节运动中自然而然地出现的,没有丝毫的牵强附会和刻意安排,像卡尺卡过一样的精准。
而且,这两个故事情节都充满悬念,对刻画人物,塑造性格,推动矛盾发展,一一安排得滴水不漏,了无痕迹,一旦时机成熟,又轰然爆*裂,石破天惊。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优秀的作家像一位战*场上的大将军,运筹帷幄之中, 决胜千里之外,“庙算多者胜”。
02
《白鹿原》的开头是这样的:“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
读了这个开头,你愿不愿意读下去?这种悬念设计高在哪里?为什么要这么设计?它和故事主题、人物形象有什么关系?有没有更好的开头?
我边读边想,边思考答案。
中国人一般是比较低调含蓄的,敢于拿“性生活”说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白鹿原》却别出心裁,出奇制胜,于平淡中见惊雷,不能不令人再三琢磨。
“远远近近的村子热烈地流传着远不止命硬的关于嘉轩的生理秘闻,说他长着一个狗的家伙,长到可以缠腰一匝,而且尖头上长着一个带毒的倒钩,女人们的肝肺肠肚全被捣碎而且注进毒汁。”
这个大胆的陈忠实到底是何居心?
白嘉轩娶了前六房女人,为什么一个一个都死了呢?他真的是“命硬”“克妻”“带毒液”吗?为什么第七房仙草活了下来,而且,好像命更硬?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我,我读来读去,试图找到合理的答案,一个个假设,一个个推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最后,豁然开朗的那一刻,你不得不佩服作者挖的坑真深,埋得雷够炸裂。
03
经过再三琢磨,结合作者的创作主题,我终于得出了自以为合理的答案。
为什么拿“性生活”说事?隐喻的是什么?
性生活是见不得人的暗事,人心底最隐秘的事,隐喻的是主人公白嘉轩的早期人格思想。白嘉轩早期是深受封建思想毒*害的一个卫道士,心肠非常狠毒的一个“禽*兽”。他具有封 建卫道士典型的双重性格,人前是人,人后是鬼。
作者通过他前六房女人的死,揭示了他的“禽*兽”本质。
这些女人,在白嘉轩,以及他的父亲丶母亲眼里,都像牲口一样,只是生育的工具,算不得人的,他们也没有把这些女人当人看。
我们来看看他父亲白秉德对白嘉轩又死了一个女人的态度。“秉德老汉把嘬着的嘴唇对准水烟壶的烟筒,噗地一声吹出烟灰,又捻着黄亮绵软的烟丝儿装入烟筒,又嘬起嘴唇噗地一声吹着了火纸,鼻孔里喷出两股浓烟,不容置疑地说:“再卖一匹骡驹!”
女人就像一匹骡驹,死了再换一个,大不了再卖一匹骡驹。多么冷酷无情呀。
再看看他母亲白赵氏的态度。“女人不过是糊窗子的纸,破了烂了揭掉了再糊一层新的。死了五个我准备给你再娶五个。家产花光了值得,比没儿没女断了香火给旁人占去心甘。”这个女人更不把女人当人看,更冷血。
白嘉轩呢?“这个木匠卫家的三姑娘可怜兮兮地乞求饶命,不仅没有引起他的同情,反而伤害了他的自尊,也激怒了他。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跨上炕去,三下五除二就扒光了衣裤,把自己的东西亮给她看,哪有什么倒钩毒汁!三姑娘又羞又怕又哭又抖。她越这样他越气恼,赌气扒下她的衣裤。事毕后他问她伤了什么内脏,却发现她已闭气。”这不是禽兽的行为吗?这与强*奸有什么区别?
再看看他家是如何对待这些死去的女人。“埋葬木匠卫家的三姑娘时,草了的程度比前边四位有所好转,他用杨木板割了一副棺材,穿了五件衣服,前边四个都只穿了三件。自然不请乐人,也不能再做更大的铺排,年轻女人死亡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十分宽厚仁慈了。”前面几个女人死了都是草席一裹,埋了,连一个薄棺材板也不愿意弄的。这些女人死了,他们也没有把她们当人看。
这就是暗无天日的封 建社会,白嘉轩父子都是村里的族长,典型的封 建卫道士,身上流淌着封 建思想的毒害,浸入骨髓,甚至从下体流出的毒,也能致人死于非命。
这也是白嘉轩从小生活的环境,受到的教育,封 建思想的毒 害何其深也,不仅仅毒 害着白嘉轩父子,还毒 害着他的儿子白孝文、白孝武。
这就是我理解的“毒”之隐喻。
04
白嘉轩的第七房女人仙草为什么没有死?
因为仙草也是白鹿的化身,是来拯救白鹿原,唤醒白嘉轩,是希望,是爱,是她让白嘉轩由禽*兽变成了人。
“嘉轩扯了一条被单夹在腋下,拉开门闩,走出门去。仙草迟疑一阵儿忽然跳下炕来:“等等。”她喊住他,又把他拽进门,反过身插上门闩,从他腋下扯走被单。嘉轩愣住了,怕她生气,反倒和颜悦色地说:“我听你的话,为我好也为你好……”仙草重新爬上炕,打断他的话:“算了!”说着,一把一个扯掉了腰带上的六个小棒槌,“哗”地一下脱去紧身背心,两只奶子像两只白鸽一样扑出窝来,又抹掉短裤,赤裸裸躺在炕上说:“哪怕我明早起来就死了也心甘!”
爱是什么?爱是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包括生命。仙草是真的爱白嘉轩的,也感化了他,让他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爱,使他由兽变成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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