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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 | Chapter 02:回十庄园

街市 | Chapter 02:回十庄园

作者: cdb274b2882f | 来源:发表于2019-02-16 15:19 被阅读4次

    酉时,夕阳笼罩山坡,一把青黄相接的回十庄园温在掌心。不久,西方黑海即将裹挟着咸风拉它入怀,让温热的它在如墨如冰的波涛中沉睡一整个夜晚。

    延绵数里的围栏外,三个深眼窝高鼻梁的孩子,八九岁,在余晖中追逐嬉戏。空中有彤云倾轧下来,在地面上划过迷蒙的倩影,好像迫不及待加入他们似的。庄园毗邻西界,僻静安逸,偶有几句悠远高绝的鸟鸣,加之孩童的笑闹,余下的,是终年不肯息的风声。

    一个男孩眼珠一转,提议伙伴们一起翻进草地去玩耍。他话未说完,一只脚已迈过栅栏,动作却忽然僵住,扭头一看,袖口被绑麻花辫的女孩拽住。若不是珍珠女士教导过自己作为一位年轻绅士应有的礼节,他早就把这位淑女的手甩开了。

    女孩脸庞白皙,缀以雀斑,神色局促:“别去!珍珠女士说过不要进入牧场,自从老格利法先生去世之后就再没人敢去那儿了!”

    男孩被阻止了行动,表面上保持着绅士礼节,心中确有不快:“胆小鬼!珍珠女士还说世界上没有鬼魂呢!有什么好怕的?”

    另一个古铜肤色的男孩稍显文弱,蠕动了两下嘴唇,才道:“费罗,听艾丽的吧。我们还是别乱闯了……”

    费罗看着两位口径统一的同伴,一个劲儿地摇头咂舌:“啧啧……珀恩啊珀恩,你可是男子汉!要向我学习!别学艾丽!她是女孩儿!什么都怕!别忘了,咱们奥夫怀特家族都在盛传这里有座神秘的地宫。难道你不想一探究竟?或许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去,艾丽还是回奥夫怀特去吧!珍珠女士一定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听说甜点是香蕉奶蛋糕,艾丽的最爱!”

    艾丽听了费罗的话,委屈得小脸通红,眼里也泛起泪花,想为自己申冤,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空把嘴唇咬得生疼,直到咸咸的泪水滑入齿间,才用双手抹开。

    珀恩看着艾丽哭,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犹豫许久,终于道:“那个……他们说建造地宫的是魔族,太危险了,费罗。我看……”

    珀恩话到一半,忽听西面一声遥远的巨响,由远及近,继而在四面八方回荡,伴随着大地微微的颤动。

    这下,三个孩子都不再说话,只剩下面面相觑。可是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对于危险的认知并不深刻。艾丽和珀恩脑中回响起珍珠女士的告诫,却潜意识觉得眼下自己并不会有什么危险。高个子费罗则不尽然。费罗虽然面上不恭,心里却还装着不知多少鬼点子,在这三个孩子中间无疑充当着智多星的角色。

    现在,他只是转了转眼球,就顿悟似的拍了拍胸脯,引起两个伙伴的注意,然后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嘿,珀恩,艾丽!听我说……老格利法先生的鬼魂发怒了我们快跑啊,跑——”

    话音还没落,他人已经窜出老远。

    艾丽泪眼朦胧地看向珀恩,珀恩一脸迷茫,片刻,终于恍然大悟,二人拔腿就跑,追着费罗逃离了仿佛巨怪一般的回十庄园。

    个儿高腿长的费罗把两个伙伴远远甩在后面,自己边跑边寻思:亲爱的珍珠女士,年轻的绅士惹年轻的淑女哭了,你没有告诉我该怎么办呀!这声惊雷似的声响来得可真是时候。机智的我还偷看过珍珠女士书房里的《孙子兵法》,那招叫什么来着……跑为上策!唉,女孩儿真是麻烦!借着地震吓唬他们,这样就会把她的眼泪吓回去了吧?实践出真知!我果然很机智!

    发烧的夕阳撞进黑海的怀抱,黄昏降临人间。孩童的影子在身侧拽得老长,沿着山岚切割而去。

    跑吧,逃离一切可能的危险的境地,这是人族的本能。年少的他们尚无法理解,本能之余,迎难而上的英雄的意义。

    危险总会降临。如果不是自己,一定就是别人。

    孩子们离开后,不远处的草垛边现出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他的面庞似远似近,犹入迷雾,看也看不清楚。只有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瞳,穿越浓重的雾气,望向孩子们奔跑而去的山脚。

    近来丘陵上的风很大,孩子们的背影,一吹,就散了。

    男子目光灼灼,似要将那山风吞噬到眼底。

    少顷,他终于沉默着返身离去,这才恍惚得见,他洁白的翻领衬衫和修身的黑色长裤,幻化黑白双色的气息,好似人间的邪与正,也是西方神话中的天使与恶魔,如同浓墨在雪地里晕开,纠结不清。

    回到庄内,几间灰瓦砖墙小屋映入眼帘,进了最宽敞的一间,他才稍稍放下戒备,面容里那浓重的雾气散了些许。只见他眉间浅锁,若有所思,最终目光落在方桌上的两只空茶碗,摸来杯身尚有余温。自己出去没多一会儿,却不知自家爵爷去了何处。他们主仆都是客,自然不敢在庄园里胡乱走动,想必也是庄园现在的所有者凤期颐带他出去的。

    说起来,自从他主仆二人宫中遭变,落难至此,有神医之名的凤期颐妙手救回他家爵爷的性命。可是,方才无意间听到三个小孩子的对话之后,他却不得不怀疑起来。主人的家族姓氏便是格利法,而这个姓氏在今时今世,应该是独一无二了。早就听闻,公爵格利法来自玉国哈斯西陲,却不知与这座宁静的近海庄园有何关联,主人不说,他便不问。

    未及多想,地面再次颤抖起来,不免惊忧,他转身而出,循着巨响来源寻去。

    西南天际浓云滚滚,方行出庄园一二里,云见散了。远远伫立,望见山坡之下的滔滔黑海,一炷香的时间,大地震感愈弱,最终归于平静,已可听见心跳般的潮声。

    山坡下连接着陡峭的悬崖,直通海岸。察其安然无恙,未有塌陷的迹象,便回了。

    戌时过半,格利法与凤期颐方回到庄园,饭香菜香从厨房飘来。二人对视一眼,凤期颐笑了,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格利法来到厨房门口。

    门是开着的,遮着布帘子,屋顶的烟囱冒出几缕残烟,立刻被山岗上的风吹散

    距离屋门还有一丈,身旁凤期颐突然停下了脚步。格利法有点不明所以,徒以为门内有异,下意识伸手至腰间就要拔剑,却摸了个空,一愣,继而无奈地哂笑起自己。

    一旁的凤期颐并未注意这些,举步去至门边,唇间泛起一抹醉人的微笑。如今他虽早已满头白发,容颜却如弱冠之子,如此鹤发童颜神采奕奕,根本不像是百岁医者,倒像是入世仙家。

    而格利法则是典型的西方人相貌,高鼻梁,轮廓分明,眼窝不算深,却镶着一双蓝眼睛,正是这双大海一般深邃的瞳孔感摄了未婚妻薄彩。

    二人进屋,只见漆雕系着灰布围裙戴着白绢手套站在灶台前,灶台边以摆了几样菜式。他向二人浅鞠一躬,见格利法的肩头挂着一只深棕色的牛皮背包,当即卸下厨师行头,上前将背包取下,不发一言,先行出门去了。

    格利法颔首:“恩公,不好意思,他就是这个性子。”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可不必多礼。咱们去堂屋坐。一看小哥儿的手艺,今儿有口福了……”

    二人在堂屋坐了稍许,不多时,漆雕将一鼎烧着炭的铜锅放在桌子正中央,一锅清汤里漂浮着枸杞、生姜、桂皮等药材。诸式涮菜、配菜及蘸料也都呈了上来。

    “什么东西这么香!师傅……”

    一个女孩旋风似的冲进屋来,看见漆雕的一刹那,突然止了声。她身着红格子小袄,一脸稚嫩,脸蛋儿像抹了腮红,一双大眼睛水灵灵地瞅着漆雕。

    漆雕见她呆住,便稍颔首。

    女孩被漆雕不俗的面容和出尘的气质迷了眼,刚回了神要搭茬儿,却听漆雕又说:“借过。”

    女孩下意识地将漆雕让出门去,但觉一阵清冽的山风拂过耳侧,却被红彤彤的脸颊烧出些温度来,便不感寒冷了。

    “这丫头……”凤期颐对二人招呼道,“别愣着,来见过这位公子,哈斯城的格利法先生。公子,这是苏言,苏竹卿苏相国家的四小姐,凤某的顽徒。”

    苏言憋着脸,对格利法行了个半吊子的礼,突然二话不说反身冲到门口。

    正巧,漆雕拿着长柄勺进来,险些被苏言撞掉地上。

    “这丫头,都十二了,还是这么莽撞。还不道歉?”

    一旁格利法会意地接过话去:“恩公别在意。小孩子莽撞率真是天性,不见得史大姑娘湘云就不是个好姑娘。”

    苏言吐了吐舌头,退了回来,在格利法这边坐下,故意离凤期颐远些。漆雕则在苏言另一侧剩下的空位落座。

    凤期颐也不是真恼苏言,只问格利法:“公子知道史大姑娘?”

    “听彩儿讲过《石头记》。说来也怪,这么多年来,竟没有人将这故事记录下来,只是口头传诵……”忽而转念,又道,“恩公知道史湘云,想必也从某处听过这故事?”

    “听过。公子常年深居简出,有所不知,这部《石头记》,是从街市流传而来的故事。这些年流传的,不单是小说,还有诸如汉赋、宋词的。短的诗文皆有传抄,《石头记》太长,能录下来也是不易,倒是有不少说书的、唱戏的,愿意给它编排编排,也就传了下来。”

    “这些年受命收集西方散逸的奠基,总是徒劳无功、力不从心。有时候,我也会羡慕,诸夏能有这么多街市的学识和故事流传过来,很美。”

    “公子贵庚?”

    “一百一十九正过。”

    凤期颐点头,话中颇有赞许之意:“没想到公子这么年轻,就统领玉国近百年……实在是年轻有为。”

    格利法闻言,不免心中微酸。他虽贵为公爵,而对于诸夏大陆上最为地大物博的玉国来说,他终究是一个外人,是西方在诸夏的爪牙。

    他礼貌地笑道:“荣幸,并且惭愧。恩公修为仙长,享期颐之寿,单论见识阅历,我怎么能称得上有为二字。”

    凤期颐又推说:“说来惭愧,我这长寿之命,乃受祖上阴德庇佑,纵比公子早生几年,也算不得仙长。倒是公子为神族后裔,又继承了一半人族的血脉,是两族交好的象征。”

    苏言插进话来:“你是哪里的人?长得有点像奥夫怀特孤儿院的那些家伙。我知道他们是西边儿过来的,可是西边儿什么也没有。”

    格利法浅笑:“有海。”

    “这我知道。可是海里有什么?和商水一样么?”

    格利法一愣,犹豫:“黑海……”

    “有何不妥?师傅从来不让我去崖边……”

    “那自然有为师的道理。”凤期颐道,“不过,你刚过了十二岁生日,该是大孩子了。告诉你也无妨,往后更要长点心……”

    “师傅……你怎的如此啰嗦。到底有何不妥?”

    格利法道:“我来说吧。”

    凤期颐沉吟片刻,点点头。

    “西界黑海,时有异象。今天,我和你凤师傅到西海口查看,发现海水产生了剧毒。想必这毒已从西海口灌进商水,漫向东陆了。从前,西海口流入大川的都是洁净的淡水。现在,黑海的毒素蔓延开来,淡水也不能再用,只有取用内陆山川水,才能做出这一桌好菜……”

    “为什么会有毒呢?以前怎么没有?师傅可是很早就禁止我去玩儿了。”

    格利法无奈地笑笑:“你听说过黑海的传说吗?”

    苏言歪头思索。

    “黑海里封印着一个魔头。他没有名字,人们叫他魔王,是天公元年被封印在黑海海底的,传说封印的时限为三千年,可是没有人知道具体的位置,无法确认他的存在。有人说,他被封印在比地狱更深的地方,也有人说,封印之地连接着另一个时空。”

    “年后就是天公三千年了!”

    “没错。正因如此,我不禁将黑海的异象与魔王的封印联系在一起,可是又有谁能证明呢?”

    “这种事情,不用证明!”

    格利法饶有兴味地等着下文。

    “先生头疼这些事儿,一定是因为魔王做了许多恶事,是个恶人。但是我们这么多人,怎么会打不过他呢?如果杀不死他,可以重新封印他!先生,他到底做了什么恶事被封印的?”

    格利法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说话的空当,漆雕为各人分了铜锅里涮好的羊肉卷。凤期颐自炕边灶上取过一把遮了布的铜壶,里面是新挤的牛奶,佐以一角黑砖茶,添了点柴,煮了拎来,给各人斟了。

    “有劳。”格利法说。

    “先生大病初愈,还是别为这些事情烦心了。”凤期颐放下铜壶,“凤某偏好鼓捣这个。平日都是用大锅熬的,只今天的主角是铜锅涮肉,咱们可不能喧宾夺主了!况且公子大婚在即,可谓双喜临门。今日咱们先庆贺一局!”

    苏言问:“你生病了?跟谁成婚?”

    格利法笑:“我是丢了江山的人,幸好公主殿下不嫌弃,愿意与我浪迹天涯……”

    苏言瞪大眼睛:“公主?薄姐姐?啊,原来你就是公爵啊,怪不得是西方人!只不过……你这病不碍事儿吧?不会要薄姐姐照顾你一辈子吧?”

    凤期颐斥道:“言儿,怎么说话呢……”

    格利法不以为意:“别在意。我主仆二人辗转至此,幸得凤神医相救,现在已经无碍。从今往后,当然是我来照料彩儿了。”

    席间气氛轻松起来,漆雕起身绕至对面,为格利法添菜。

    苏言抓住机会,偏要与漆雕搭话:“今天的涮肉勉强算得上好吃。可是这油馕却并不地道,羊油搁少了,换成芝麻烧饼更配涮肉;这白萝卜和香菇虽然很搭,可惜还是淡了些,可以加些辣椒嘛……不过,没想到你还会做菜呀?”

    其他三人闻言,都觉得有些奇怪,齐刷刷地看着她。

    感受到漆雕的目光,苏言脸上一烧,怀疑自己说错了什么。

    凤期颐笑道:“食材即药材。这涮羊肉,御风寒,益虚劳。这白萝卜更是清热生津,下气宽中,配上补气血的香菇,更是温和寻常的药膳……你呀,还是吃些清淡的好,别总想着你的辣椒。”

    格利法则被好奇心驱使,稍稍凑近苏言,压低声音问:“苏姑娘认识他?”

    苏言红着脸大摇其头,什么也不肯再说,只顾埋头吞饭。

    用完夜饭,辰宿广被。漆雕帮忙收妥杯盘,来到格利法休憩的客舍。

    格利法见漆雕进屋,当即探身到炕内侧,取出了晚餐前见过的牛皮背包放在桌上,两手一翻,示意对方打开。

    漆雕上前解开捆绳,内容之物现在眼前,是一件黑色礼服及一条剪裁精致的长裤。

    随后,他去到侧面的隔间,将衣裤上了身,出来与格利法赏断。

    刚起的星光在黑色深海一般的缎面上闪耀,两排金灿灿的纽扣,印饰着公爵时代的族徽——雄狮,活像狮之王国的仪仗队。两肩的部分,是七桅帆船图样的肩章,船身漆黑,帆色煞白。二船相对,舟身沉浮,仔细看去,其下有海,浪卷飞花,没入浓稠的夜色,细听无声。

    “如何?这套礼服是专门为你设计和定制的,上滢缎庄的作品。”

    “大人……”漆雕眼神柔和。

    “不要这么叫了。这么多年来,我也从没送过你礼物。你我虽主仆相称,可你知道你是我的朋友,兄弟,亲人。这套礼服,你要留在我婚礼那天才能穿,知道吗?”

    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偷笑声。

    漆雕开了门,果见苏言捂着嘴乐。苏言听门响,知被发现,低呼一声,扭头就跑。

    “史大姑娘!”格利法玩笑道。

    正巧凤期颐来送茶点,顺手将苏言抓了回来。格利法将他们迎进屋内。

    凤期颐面色微红:“公子,凤某方才去镇上吃杯夜酒,却意外得知了些消息。”

    格利法语气稍显紧张:“是什么?”

    “听闻玉都的主公和公子也已探知商水污染了剧毒,恐怕侵蚀内陆,此刻已命人在后荃湾上游修筑堤坝、加固结界,这时候后荃湾附近正在召集劳工呢。”

    “后荃湾……”格利法转向漆雕,“距离这里多远?”

    漆雕答:“十余里,是商水最西的川港。”

    “太好了。这下可以放心了。”

    凤期颐道:“二公还有一策,也甚有趣。与我同桌吃酒的几个兄弟本是臫州府的衙役,月前,主公复位后,他们就散了。主公昭告天下,在臫州府试验实行民治,凡官府武官都可以回乡息影,说是大隐隐于市,跟百姓在一起,自己也是百姓,才能确实地保护一方老小。这对一府官民可谓是十分信任。说起来,爵爷您临朝以前的主公时代都没有这先例……”

    格利法笑:“定是那位公子的主意了。这老七从来不拘常理,现在有主公撑腰,更加放肆了。对于民间来说,或许是个不错的尝试。”又问,“他们是如何得知消息?消息传得这么快,是不是他们人也快到了?”

    “正要说呢。”凤期颐继续道,“这丫头的木姐姐,哈斯城里大名鼎鼎的算命先生木容子,何其神通广大,竟得各路江湖豪杰为之行走卖命……”

    格利法一时情急,不禁打断说:“这位木容先生,我曾经见过。”

    “那敢情好。都说木容子在后荃湾附近的镇上现身,想必明日便到了!想这玉都哈斯城与国同名,玉都虽处东陆,却是天下人的去处。如今重在西陲相会,真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格利法不免兴奋:“这些天以来,彩儿一直在木容先生的茶社,既然先生到了,那……”

    凤期颐拊掌:“那公主新娘子也到了!”

    格利法兀自笑着,念叨着心上人:“明日……会是惊喜吧……”不觉转向漆雕,“你说,她心中会不会很期待?”

    漆雕接得倒是耿直:“当然。大人与公主伉俪情深,生日宴上您被渊清剑刺伤,我只顾得及带您离开,却忘了给她一个交代……她知道您康复的消息一定迫不及待想见您。”

    “还好,那些人并未伤她,你也别太自责了。”格利法看上去心不在焉,神思悠远,掩饰不住心底的喜悦和憧憬,“明天……”

    凤期颐受这喜悦感染,又不禁感叹:“公主啊,先生啊……当真是巾帼英杰!又都是街市人……倒还听说,玉都那位公子也是一位街市人,更是万姓敬仰的贤德,却不过十四岁而已,不知是真是假?”

    格利法敛敛神,道:“没错,是这样。”

    “真也算是天下风云出我辈了。”

    格利法笑:“你知道我是不能更加认同的了。”

    二人聊得投机,却将苏言和漆雕忘在一旁。

    漆雕听得入神,竟不自觉地扯动了唇角,黑曜石般的眼瞳更掩饰不住拳拳笑意。

    苏言则将漆雕看得入神,他的笑容叫苏言逮个正着,原来他也会笑。

    “你笑什么?”苏言问完始觉后悔。

    漆雕一愣,收敛了笑容,眼底漫出淡淡的雾气,掩盖波动的心绪。

    “嗯?”

    漆雕欲言又止:“没什么。”

    这时,格利法听二人嘀咕,便将苏言拉入话里,问道:“史大姑娘,想不想做巾帼英杰?”

    凤期颐稍加思索,笑道:“史湘云是个好女子,还不错。”

    未知苏言却生气起来:“不要!我才不要当史湘云!”

    “为何?”格利法问。

    “她爹娘都不在了呀!绝对不行!”

    漆雕眼中雾气亦有消散之势,忽道:“即使失去了生身爹娘,也是好女子。”

    苏言却发起神经,谁也不理,皱着小脸跑出去了。

    凤期颐对格利法道:“这丫头……是个可怜的孩子,苏相国及夫人是她的养父养母,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二人又攀谈了少顷。

    漆雕独自踏出小屋,迎着微凉的晚风,望向夜空。

    月光照亮他唇边的弧度,好奇所思何人何事。

    …………

    “木姐姐一见我说我缺乏男子气。我不知道还要怎样才算男子气,扮作男装当如何?可是,我生为女子,已然做了许多女子不曾做的事情——大概也就武则天她老人家……男子气?”她耸肩,表情滑稽又无奈。

    “你现在就很好。为何需要男子气呢?”

    “不知道。大约我这样既算不上好女子,更称不上好男儿咯。哪个都不达标。”

    没来得及回答,她突然精神起来:“难道她是说我需要讨个俊郎当老婆!啊哈哈哈……这、这样也算是男子气嘛,对不对!哈哈哈……”

    笑得这月夜是上气不接下气。

    …………

    此刻的夜是最好的夜。

    十一月初,深秋褪去温色,冬天化了素妆。

    天已凉,朔风钻骨。

    知泛与薄姬的婚礼在这个雾气蒙蒙的清晨举行。

    穿过一条红云蔽日的小径,来到两间长满青苔的石屋,便是凤期颐师徒的居所。紧挨着屋子右侧生长着一棵形状不似其他橡树的参天古木,直径可以十人合围。树干上有个容人通过的洞口,而古木却生生不息,树叶在寒风中摇而不落。

    穿过洞口,便见一座隐秘的重檐宫室,白墙金瓦,坐西朝东,匾额上书:泮宫。

    通向宫殿的道路是用尧山花岗岩铺成,两侧各摆放着一个暗金色的大水瓮,足有一人多高。

    殿内,正中央的御座及后墙也装饰了喜气洋溢的红绸。堂下对放着两排桌案坐垫,每张桌案上已摆好了餐具和一小碟干果。

    艾丽、珀恩和费罗,三个奥夫怀特孤儿院的孩子,正忙前忙后,帮衬杂务。三人均戴着一串红珊瑚珠。

    梳着云髻的木容从左偏殿的小门里出来,走近见艾丽的珠串上挂着盥洗瓜果留下的水珠,便想帮她摘下珠串。

    艾丽赶忙躲开:“木姐姐,珍珠女士说,珠串不能摘的。”

    “哎哟,”木容忽道,“手串不摘,我得把怀表收好。”

    说着,便将晃在外面的怀表塞进茶色长衫内。

    这时,苏言一身红格子袄,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木姐姐——听说木姐姐又下水救人了,伤寒了没有?这两天去城里采买食材,忙得翻天,都没见着姐姐的面儿!”

    木容拍拍苏言的肩旁,道:“哪里还能难得倒我?况且还有个神通广大的护卫!”

    “什么护卫?三郎叔叔吗?”

    颠三郎坐在左近的一张桌边,翘着二郎腿,朝桌上吐了一口瓜子皮:“凭啥我就是叔叔啊?”

    木容呵斥:“吃!新人还没来呢!不干活就罢了,积点德吧!”

    木容拉苏言一起帮忙给各桌分发点心,边道:“那人你见过的,是在你苏义父的世交柴老先生家见的……还是你讲给我的。”

    苏言脑袋嗡了一下,眼神发直,脸颊发烫,心里只冒出两个字:漆雕。

    见苏言发愣,木容以为她是忘了,便当故事讲起:“……公子初来乍到,还不到十四,现在一晃都快十五了。那时候,我在胡同口摆摊儿,公子拿着本奇书来找我断,我翻都没翻,只问,你怎么穿了一身黑,你猜怎么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顺便给了我黑色的衣裳。’把我给乐的……”

    “并不可笑。”颠三郎话虽如此,面部表情却全不是那回事。

    “后来果然如我所料,公子在公爵的幻境城堡里谋了差事,和壁画打交道,那城堡里统共没几个人,不久得了公爵赏识,派去和漆雕公子,一暗一明,解决了不小的案子。”木容又问苏言,“想起来了?就是在柴老先生家做客的。”

    “木姐姐,和……漆雕公子同去的,不是秦七么?”苏言一头雾水。

    “是她呀。她就是玉国新封的公子。”

    苏言这才明白,原来师傅说的公子也是这秦七,只木容所道并非她心上之人,一时又是失落又是庆幸。

    殿门外,漆雕眼中升起雾气,遮住他灼灼的目光,似在等人。

    忽然肩头被人一拍,漆雕回身,见一妙龄女子,心下一慌。

    此女含笑,两眸漆黑如夜辰,摄人心魄,指在唇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漆雕灼灼的目光不再犹豫,却乖乖噤声,不敢声张。

    女子朝门里窥视几许,悄声道:“怎么站这儿。我问你,请柬上写的名字……”

    漆雕顿时明白,道:“知泛,知泛沧浪棹未还。大人更名,也算是,与过往一刀两断了。”

    “泛沧浪啊,浪漫啊……”

    女子笑着说了句,便不再多言,将提着的衣摆向后一撩,举步迈进了殿门。

    这时漆雕才注意到,女子身着银白长衫,外加绛紫半长无袖锦褙,绣着花开富贵,两肩的缎料至腰际方才缝合,三点之间留出一片内衬长衫的白,较寻常款式灵动了几许,一看就是出自上滢缎庄的手笔,其绣工绝伦,设计精妙,较南国绣工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根枣红色棉绳将黑发松散地扎在背后,眼看快要滑到腰间,不过错觉罢了。

    漆雕目送她进殿,便去厨屋备饭了。

    女子才刚进殿,颠三郎就叫了出来:“七哥!”

    苏言瞪着眼睛:“秦七……姐姐?”

    木容将分点心的托盘放下,迎了上来:“七妹,总算来了。”

    秦七丹唇皓齿,明眸善睐,自是不必说,偏一身藏不住的气宇轩昂,玉树临风,更被一袭半素半锦的华衣惹了出来,将那柔靡风情遮弭了不少,别有一番风情。

    秦七叠掌行礼,而后道:“这是……苏言?”

    “你记得我呀!”苏言道,却并无愉悦之色。

    木容忽道:“七,那少女呢?”

    秦七嫣然一笑:“都快到这儿了,突然说有事就走了,许是这几日帮忙筑堤,赚足盘缠,阿舟不打算跟咱们混了!”

    秦七没有多说,只问:“新郎官儿呢?”

    木容还未答话,便听凤期颐的声音自殿门外传来:“新郎官儿来了!”

    众人皆停下手上的活,望去。

    凤期颐身旁,新郎官一袭大红婚服,精神焕发,英姿飒爽,朝众人过来。

    秦七向凤期颐微微施礼。

    凤期颐道:“这几日总听得他们公子、公子地叫着,原来公子也是位巾帼英杰呐!是老朽孤陋了。”

    “哪儿的话。凤神医鹤发童颜,一点儿不老!”

    这话说得凤期颐眉开眼笑。

    秦七这才向新郎官迎去:“知泛,名字真好,从此便是诸夏的人了。见过知泛公子。”

    知泛笑道:“多日不见,老七还是那个老七。”

    “能来参加您的喜宴是我的荣幸。”

    木容摇摇头,笑道:“你两个倒好,故意换着腔调说话。”

    三个孤儿院的孩子嬉闹道:“新郎官来啦!宴会开始啦!看新娘子啦!”

    秦七闻言道:“等一下!我的贺礼还没到呢!”

    “哦?是什么贺礼?”

    秦七神秘地笑着,眼神在众人间转了又转,最后落在知泛身上:“一个人!所以,再等等吧!”

    于是,众人半信半疑,便不再问。

    木容道:“七妹,言儿,走,瞧瞧你们薄姐姐去。”

    秦七正要答应,却被苏言抢先说道:“等会儿再瞧。”又将秦七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先跟我去瞧个好玩的!”

    话音未落,秦七已被苏言拽着跑向殿外,回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木容拿苏言没辙,只好自己回去左偏殿。

    方至殿门,苏言又蹦又跳,刚要跨过门槛,险些撞上人,叫后头的秦七给拉住了闸。

    漆雕抱着一个筐子向后闪了闪。

    苏言见是漆雕,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什么好东西?”

    漆雕像是没听见,对秦七点了点头。

    苏言怒形于色,筐子里是绿滋滋皱巴巴的葡萄干,当即抓了一把就走。

    秦七这才注意到漆雕的礼服:“哟,礼服挺漂亮的……”

    没等说完,便被苏言扯走。

    漆雕定在原地,不回头,也不走,挺拔的背影猜不出心情。

    苏言把葡萄干拍进嘴里,故意大声吧唧嘴。

    秦七像看戏一样看着苏言,问:“你想玩儿什么?”

    苏言突然停步,没有回答。秦七在她眼中捕捉到狡黠的光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有右偏殿前的一只大水瓮稍显特别,却不知有何玄机。

    呆了半晌,苏言回头,却见殿门处的身影已然消失。

    秦七旁观着苏言的举动,竟从心底升起一丝没来由的慌乱。她不愿将这直觉归结于人与人之间的微妙的情绪和情感,只不知,既非如此,又当何如。

    “七姐姐,快来呀!”

    秦七回神时,苏言从水翁的边沿滑了进去,留给她一个微妙的笑容。

    垫脚探去,哑然失笑。那水翁无底,却有个铁栏。苏言将铁栏掀开,捏着鼻子吸足一口气,一猛子扎了下去。

    “奉陪。”

    秦七脱下褙子,搭在瓮沿,跟着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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