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姑姑回家

前天，姑姑出院。我想邀请姑姑到我家住一段时间。

姑姑说，家里忙，孩子要上学。我心疼姑姑，一生忙碌，营营役役，始终没有过上富裕的生活。好在三个孩子都成家了，对姑姑很孝顺，一家人和和美美，其乐无穷，家里充满了爱，欢声笑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倒也幸福。

只是姑姑的肝癌晚期，转移内脏，在家里肚子疼，坚持不下去，才来医院拍片，知道结果，医生连药都不开了。癌症后期，都是疼痛感一寸一寸地延伸，万蚁啃啮般地吞噬健康的细胞，直到生命终结。

姑姑怕给我添麻烦，执意不肯到我家。老公带上我，开车送姑姑回家。周末，老公一般带女儿去旅游，寻找生活的乐趣。只是，这一次特殊，姑姑未来的日子，还有多久，想着，心里就疼痛难忍，万恶的癌啊！凭什么要剥夺姑姑的生命！

一路上，姑姑晕车，很少说话。我心里五味杂陈，回家乡的路，变得漫长。老公一直说着笑话，希望减轻姑姑的一些疼痛。是啊！尊重生命，尊重姑姑生命最后的每一寸光阴！

回到家，姑姑的女儿跟我聊天，才知道姑姑最大的心愿，是去我家住一段时间。原来，我在姑姑心中位置这么重要，重要到在生命的弥留之际，只想跟我在一起，感受一下亲人相处的欢乐，就心满意足。这让我惴惴不安，遗憾得纠心。

为什么要拒绝我的邀请呢？是因为足够地爱，包容了一切，怕惊扰我的生活。说等放暑假了，和女儿一起到我家，享受一下城里的阳光。

泪无声地奔涌着，我的傻姑姑呀！您怎么能这样斩断自己的希望？让我生活在愧疚之中，不得安生，再过一个月，孩子是放假了，可是，您的身体还允许您远行吗？您恐怕更不愿意给我添麻烦了。那样的话，一辈子，我欠姑姑的承诺，永远无法实现，多么痛的事实啊！亲人就在身边，却又远在天涯。

我问姑姑的心愿，还有哪些？姑姑的儿女，能不能够陪伴姑姑，到处走走，转转，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些都不可能实现，姑姑舍不得让儿女花钱，一生节俭的姑姑，怎么会浪费儿女的心血呢！钱要花在刀刃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孩子上学要花钱，吃穿用度要花钱，人情礼往要花钱，姑姑不可能享受金钱的乐趣，建立在奢侈的旅游上。

谈到这儿，姑姑的女儿说，姑夫肠子粗，经常忽视姑姑的感情，让姑姑寒心。找了位不体贴的老公，病了，没有知冷知热的问候，没有粥可温，有的是大男子主义的张狂与不屑，在地里干活，回到家，嫌姑姑没有茶前饭后的伺候，说话声重，包含着谴责。姑姑是要强的人，噙着泪，伤着心，还得强撑着体面的生活，维护一家人的和平。

姑姑的儿媳，体察到姑姑的难处，总是给姑姑的儿子打电话，为姑姑撑腰，争回做女人的权益。奉献了一生，到头来没得到男人的关爱，实在痛心。姑姑的儿子将姑夫训斥一顿，管几天，姑夫本性难改。天下有多少夫妻，磨合了一辈子，依然不懂对方，造成彼此双方的痛苦。

姑姑对我说，好羡慕我的母亲，母亲得的是肺癌，在生命最后三年，父亲寸步不离，虚寒问暧，像伺候婴儿般伺候着母亲，那份呵护与疼爱感动着亲朋好友，世上的爱有千万种，唯有父亲对母亲，独一无二，感天动地。

姑姑的心不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惜，姑夫永远不懂姑姑眼里的失落与哀愁，姑夫眼里只有干不完的农活儿，三十五年的婚姻，风风雨雨一生，抵不过一季的庄稼。

晚上，在小姑家吃饭，一方面想姑姑颠簸了一路，想让她清静，另一方面，我也很久没到小姑家了。回老家，小姑家是我的驿站，从小在小姑寄居，生活，学习，小姑给了我细致入微的母爱。

吃过晚饭，我依然到姑姑家里，希望陪姑姑聊聊天，怕心思缜密的姑姑多心。姑姑很开心，却不愿我陪她，姑姑怕我看到疼痛袭来的表情，万箭穿心般难受，双腿跪在床上，用枕头抵住腹部，靠外部的压力抵销痛感的折磨。

当你问她，很难受吧！姑姑立马挤出笑脸，一副轻松的表情，似乎一点儿也不难受。我逃到厕所，拧开水笼头，任凭水哗哗地流着，怎么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泪，姑姑是怎样的坚强啊！任凭疼痛肆无忌惮地穿行身体，佯装快乐，只怕儿女和亲人担心。那份爱是那么苦涩，又那么香醇，绵廷到脉搏，让人忍不住悲愤，苍天如此不公，为什么偏偏是姑姑？善良而厚道的人为什么得不到善终？

我与姑姑的女儿，说了一晚上的话，从姑姑的父母，姊妹谈起，姑姑的一生浓缩一夜的情话。我让姑姑的女儿下载，临终关怀心理学，洞悉姑姑的心里变化，调节一家人的情绪，让姑姑在生命最后阶段，感受祥和安逸的氛围，一家人相亲相爱比什么都重要。爱是家庭的魂，拥有了爱，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早晨，在百鸟的呼唤声中醒来。姑姑已经起床，姑姑喊我到外面。景色太美了，绿色铺满视野，层峦叠嶂，山路蜿蜒，忍不住给姑姑拍照，留住精采的瞬间。姑姑笑得自然，惬意，根本看不出一丝痛苦。

姑姑跟我聊起父亲，说后悔没有看望父亲，一次又一次让父亲花钱。我安慰姑姑，以后的日子还长，下次见也一样。姑姑哽咽着，可能没有机会了，我的心一阵痉挛，世上难买后悔药啊！为什么不违背姑姑的心愿，多留她在城里住几天，这样的疏忽，造成一辈子的遗憾，姑姑处处为我着想，我却没有为姑姑着想，一别也许就是终身不见啊！

姑姑对我说，感谢老公送她回老家，给足了她面子，我是姑姑的娘家人，为姑姑赢来了乡邻的羡慕，一切都值了！其实，老公仅仅送姑姑回家，换来姑姑如此盛情款待，我心又一次憾动了，姑姑给了我多少爱啊！

每年的腊猪肉，香油，都有我一份，尤其是南瓜子，老公爱吃，姑姑将一个个南瓜剖开，南瓜子洗净，凉干，密封好，送给我们。还有随季节变迁的碗豆角，玉米棒，土豆，红薯都千里迢迢地赶到我家里，呈上姑姑的一颗爱我的心，晶莹剔透，温暖如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姑姑心里装的都是亲人，唯独没有自己。太明白事理的人，活得比一般人更加艰辛，姑姑像交待后事一般交待我，如果有可能的话，尽量把她的孩子们带出去，他们都有一颗拼搏上进的心，不甘于平庸，被命运摆布在农村。我默默点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承担这份责任，但我懂姑姑爱孩子的心，责无旁贷。即使是这种时刻，姑姑操心的是孩子们的未来！

早餐非常丰盛，满满一桌子菜，熬得黑米粥，小姑，叔叔也在，姑姑吃了一碗，没有尝菜。

我们返城时，姑姑哭了，我肝肠寸断，强忍着泪，不忍姑姑伤心。真是生死离别一般，情难断，爱难留，泪双流。车子发动那一刻，姑姑非塞两百元钱给我，我不要，姑姑说，这是给孩子的一点心意，必须收下。

我为难了，将钱来回推移了几次，姑姑说不收，就是瞧不起她。没办法，我收下姑姑的钱，心又一次愧欠姑姑。什么时候还得清姑姑的一片深情啊！

没事，常回来！姑姑叨念着，向我挥手，姑姑的身影越缩越小，缩进我的心里，一片汪洋！

送姑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