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肝癌晚期,从六月一号,医生检查,全身扩散,已无药可治,医生免强开了些护胃和止痛药。
那时,老公送姑姑回家,姑姑的精神状态很好,每顿能吃一碗粥,一直在给我说着开心的往事。姑姑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医生说没病,就以为平安无事了。
在家里,饭越吃越少,没有胃口,经常呕吐,恶心。端午节那天,我和弟弟一起回去,探望姑姑,姑姑瘦了很多,双眸深陷,赤红。坐在櫈子上陪我们聊天,精神依然昂扬,每顿饭吃小半碗,喝一些奶粉,米粉,藕粉之类。
上星期四晚上,十点半,表妹微信问我,姑姑吐血了。姑姑吃了半碗面叶,坚持到晚上,全部吐完,后来吐黑色血块,血水。我怀疑姑姑消化道破了。第二天,联系医生,果然如此,医生说不用来医院了。
姑姑不甘心,让表妹表弟带她去过阴(农村迷信请会看阴阳的人去邪气),姑姑相信医生的话,我没病,肯定是鬼怪潜伏在身体里,祸害我。谁知过阴的人说,姑姑的阳寿到了,没救了。姑姑的脸色腊黄,颧骨突出,浑身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
姑姑还在期盼,早点好,别给孩子们找麻烦了。姑姑多么想活着啊!她那么善良,一直都为别人着想。十二岁失去母亲,帮父亲挑起养家的担子,照顾弟妹长大成人。后来,嫁人,一生要强,勤劳,拼搏。如今,好日子来了,儿女都已成家,正是享受儿孙绕膝天伦之乐时,哀老和死亡磁场步步紧逼着姑姑,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姑姑生命里的亮光。
姑姑彻底不能吃饭了,双小腿肿得很粗,双脚肿得透亮,更难以忍受的肚子胀,嘴里想吃,吃过又气鼓鼓地撑在肚子里,消化不了,折腾姑姑不得安生,时而坐,时而爬,时而翻滚,最终将食物一丝不挂地吐出来。
星期天晚上,第二次吐血,接到表妹微信,我的心辗转反侧,再无睡意。一个人的身体到底有多少血液,止得住肆无忌惮地流失。姑姑枯萎的生命还能坚持多久?
好想再回去探望姑姑,见一次,少一次了。与姑姑今生的缘,日渐稀薄。与父亲商量,父亲也放不下这至亲的堂妹,能看一眼,就看一眼吧!老公热心送父亲回去,我也跟在一起。
姑姑小时候与父亲关系很亲,父亲大姑姑十五岁。父亲是老师,在家乡很有威望,间接是姑姑娘家人的靠山,姑姑遇到过不去的事,总喜欢求助父亲,而父亲也主动积极帮助姑姑度过难关。这份深厚的姊妹情都融在日常生活里,亲情的河流一直宽阔,奔流不息的爱,泛着幸福的浪花。
姑姑看到父亲,激动得泪雨泉涌,一遍又一遍叨念着,对不住啦!千里迢迢来看我。父亲捂着姑枯瘦干瘪的手,不能言语。心疼到极点,怎么瘦得只剩下骨头呢!姑的腿脚肿得透亮,皮肤像充气的气球,鼓得高高的,撑到要破那种。
我听说姑姑想吃菠萝,酸酸甜甜的水果,各买一些。姑姑说不好意思,一直让你为我花钱。我说姑啊!能为您花钱是幸福的事,只要您想吃,满世界去淘我都愿意。谁让我们是亲人呢!
父亲和姑姑聊着从前的过往,父亲希望姑姑轻松一些,在生命最后阶段,尽可能享受到温存。姑姑向父亲倾诉姑夫,这一生都不理解姑姑,做一位女人,如何挣扎着,让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姑父在姑面前肠子粗,冷漠绝情,一辈子辜负了姑姑的感情。
父亲宽慰姑姑,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姑父种了一辈子地,除了庄稼融入他血肉之外,他是不会表达和传递自己的感情,造就了姑姑一生的委屈。嫁人的最高境界,碰到懂的人,吃多少苦都是甜蜜的回忆。
晚上吃过饭,老公陪叔叔打牌,十点半的时候,姑姑难受,喉咙里的痰像蚕丝一般丝丝缕缕往出扯,怎么也扯不完。姑姑咳着,吐着,大口地喘着气。
姑的女儿用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姑的背,想减轻姑身体上一些疼痛。姑一边呻吟,一边叫着疼啊!疼啊!咳,咳,咳,头低到垃圾桶了,坐在櫈子上,弓着背,缩成一团。唏哩哗啦吐了一碗多黑红色血水。
姑姑嘟囔着,这是要我的命啊!表妹哭红了眼,我的心阵阵缩紧,情感的闸门瞬间打开,泪肆意纵横,无缘由地担心,怕姑姑挺不过去。内脏破了,血喷井式从喉咙里涌出。
所有的亲人都站在姑姑身边,哀叹着,安慰着,无力着。是啊!眼睁睁地看着姑姑在死亡线上挣扎着,痛苦着,呕吐着。却不能减轻姑姑身体上的疼痛,也不能给予姑姑心灵的慰藉。十来分钟,大家散了,各自睡去。
我和表妹陪姑姑,姑姑柔弱的身子半躺在枕头上,呻吟着。疾病就是刽子手,心狠毒辣,刀刀致命,一点一点吸食着姑姑生命的精华,不给姑姑喘息的机会。
躺着难受,坐起来,姑姑不停变换着姿势,一边念叨着,今天太高兴了,一下子见了这么多亲人。瞧,姑姑就是这样的人,心里永远装着别人,别人做的微乎其微的小事,姑姑感恩戴德,念念不忘,一遍又一遍叮嘱孩子,要回报亲人,做人要有良心!
好不容易姑姑躺一会儿,我和表妹也躺在身边。不知不觉睡着了。
听到姑姑剧烈咳嗽,我从睡梦中醒来,表妹正在给姑姑按摩背部。我坐起来,也给姑姑捏捏肩。姑姑声撕力竭地咳,撕心裂肺的疼痛浸了上来,无数恶魔在姑姑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撕杀抢掠,黑暗包围着姑姑的咽喉,经过一阵又一阵痉挛,痰随血液又源源不断溢了出来!
难受啊!姑姑重复地叫着,拍打着床,我示意表妹睡会儿。毕竟平时,她比较辛苦,十二个人在家,加上来来往往亲人探望姑姑,都得管饭。忙着做饭,忙着照顾姑姑,挺不容易的。表妹躺哪儿,一会儿便睡着了。
我陪姑聊姑的过去,逗姑笑,真的想轻姑姑的疼痛。姑难过地扶着床转圈,慢腾腾地挪着步子,肚子胀得难受,不停打隔,痰确实多。每隔两分钟,咳一口痰。姑说,她想睡一会儿。
我躺着,姑睡着了。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像无数个幽灵向我走来,听到她们踏踏脚步声,有说有笑,内心害怕极了。感觉这些幽灵是向姑姑索命的,瑟瑟发抖,盖住被子。想把表妹喊醒,壮壮胆,又不忍心,她太疲惫,让她多睡会儿。在恐惧中煎熬的我不敢睡,怕幽灵乘我睡着,夺走了姑姑。
从两点到叁点,姑姑只睡了一个小时,又开始循环了。呻吟着,被疼痛折磨得坐立不安,咳嗽着。姑姑想脱去这身皮囊,从精神到肉体。太累了,快点了断这份罪孽之身,实在无力承担。
姑姑想死,她说一个人常坐在阳台上,夜里十二点至早上三点。太累了,这样活着,不如死了解脱,不给儿女添麻烦。竭尽全力安慰姑姑,开导姑姑,凡事往开处想,多想曾经的辉煌,活着的意义,家人在一起,共同分担着责任和义务。
五点时,姑姑又一次吐了一碗多的血,渗人啊!一声一声地咳嗽,一口一口地吐着血水。生命的拉剧战相互拉扯着。真不知道,姑姑得吐多少次血,才吐尽生命的气息,潺弱的,失去力量的生命啊!任凭疾病的掠夺,肆意妄为,无能为力。
可怜的姑姑,本能地喊着,娘啊!娘啊!您收我走吧!我受不了。看着姑姑在生命边缘与疾病狰狞着,那份难受令人心碎,死神一次又一次与姑姑察肩而过,肆意纠缠着姑姑。
这是怎么回事呀!断断续续有白痰咳出,其间夹杂着或多或少的血迹,偶尔从鼻孔渗出,挺恐怖,是至亲的姑,不觉得怕。外人看到,肯定惊惧不安。
表弟列了一张需要购买的清单,让我进城先帮助采购。以姑姑的症状,就是几天内的事,血吐完,生命枯渴而止。
表弟请先生给姑姑看墓地,为姑姑准备后事。表弟三十岁了,突然间成熟了许多,请教长辈,人员安排调度,无一不操心。农村人养儿防老,防的就是这一刻,生老病死,床前有人饲候,人死有人顶缸,安葬。儿是母心头肉!母是儿一片天啊!
姑姑的情况,肝腹水,连续两天,滴水未进,可吐出来的血水却越来越多,那是姑姑脾胃,腹腔里坏东西,源源不断通过嘴往外输送,姑姑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份艰难困苦,哼一阵儿,哭一会儿,身子越来越单薄,所有的精神气被氤氲着,无力地垂下头颅。
愿姑姑在生命将逝的日子里,安顿好每一寸时光,被亲人眷恋着,疼惜着,厚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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