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底下的儿女大抵如此,对父亲感情的表达大多是无声的、内敛的、含蓄的,印象中,我从未跟父亲说过什么“老爸,想你啦”,“老爸我爱你”之类的话,写给父亲的文字也并不多。我曾写过一篇文章《那个可爱的老头》,记叙的是就是我的父亲,一个温暖、宽厚、幽默、善良的老头。在我成长的记忆里,那个“可爱的老头”给了我和小妹满溢的父爱。
老爸是一位慈父,但不能算是严父,因为他从未伸手打过我们,甚至没有认真板起脸来训斥,哪怕是假装生气。
小时候,我和小妹常常在巷口等他下班,父亲的人造革提包里永远藏着意想不到的惊喜与诱惑,几块儿焦脆醇香的桃酥或是挂着白霜的柿饼亦或是粘着鼓肚芝麻的麦芽糖…还未及进家门,早就被我们翻了出来。
我们家里没有男孩,在我们那个重男轻女思想较重的家族里,父亲却从未因此而沮丧,相反,一有闲暇,父亲便带我和小妹出门,一手牵一个,或是骑上“大金鹿”,小妹坐在横梁上,我坐在后座上,父亲一路按着车铃,朗声与街坊们打着招呼,那得意劲儿近乎炫耀。
那时候,父亲总是很忙,有时晚上还要开会、学习,但得些空闲,便陪我和小妹玩游戏,抓子儿、挑冰糕棍儿、弹杏核、打扑克…技术不好又不肯认输,便常常作弊耍赖,被我和小妹捉住,不依不饶。奶奶几次进来催开饭,父亲每每要撩起满脸的纸条儿应答,奶奶又气又笑,没大没小,没大没小。
父亲给予我们的爱是宽松,是笑声,是无需拘囿的自由空间,是没有什么需要忧虑的快乐与踏实。直到我为人妻为人母,父亲的宠爱依然细致。
刚生完宝宝那会儿,还在平房住着,没有暖气,父亲怕我和宝宝着凉,居然从老家买了炉子,又央人套了内胆,选上好的无烟煤、劈材连同烟囱、煤铲、煤夹一并送了过来。
刚刚调入安全部工作的时候,我给父亲打电话,告诉他我换了岗位。电话那端是父亲惯常的慈霭,好啊,对新的工作新的环境要尽快适应才好,不熟悉也不要紧,只要认真学认真干,没有干不好的!
又过些日子,父亲来我家,肩上背着一包书,怀里还抱着几本,不等我讶异的询问,父亲便微微笑着,将书摆在茶几上,这些个,有些是我去你表哥公司里看到,管他要的,也有几本是在书店买的,你看看用不用得到?对了,今年我还订了一份《中国安全生产报》......
我一本一本翻检——《企业安全管理知识》、《安全生产法解读》、《安全消防技术》…封面上无一例外都有“安全”两个字,做了一辈子机关行政工作的父亲大概不会知道,像这样的读本,随便哪家企业都可以搜寻出一摞来,父亲只是凭借对我岗位名称的了解,而揣测这些书会对我熟悉新的工作有一点点儿帮助。
已是严冬季节,窗外寒风凛冽,父亲斑白的鬓角却渗着细密的汗珠。望着父亲探询的目光一直在等待我的回答,心底一把疼绞着,眼泪都要下来了,赶紧说,用得到用得到,父亲满意的笑了,一边脱外套一边说,那就好那就好。
父亲退休以后,除了在表哥公司里帮忙处理一些事务,很少出门,订了七、八种报刊杂志,依然保持着写摘抄、日记的习惯。前几年,一直在读《红楼梦》的父亲说,不如我把“红楼”抄一遍吧。刚开始,大家以为只是说说,没想到父亲说做就做,午休后、睡觉前、天气不好不便出门的时候......争取一切零碎的时间,历时两年,父亲不仅完成了整部《红楼梦》抄写,还写下万余字日记《誊抄拾忆》,记录自己的抄写感想与经历。
老爸用行动告诉我,有“想法”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相信自己能够完成“想法”并不折不扣的付诸实施。
(二)
今年五月中旬,父亲因蛛网膜下腔出血伴硬膜下血肿入院,需手术治疗。六年前,父亲曾经历过一次手术,在此之前,老爸身体一直不错,据他自己讲,只是19岁的时候曾经因为病毒性肠炎住过一次医院。
人食五谷,何能无恙。但一旦被贴上“病号”的标签,似乎本能的气短虚弱,而作为家人,我们能做的扶持,只能是生活护理,并不能消减病人的疼痛。
手术定在6月1日,一个惯于溺爱女儿的父亲,一个曾被宠护的小孩儿,在这个“儿童节”,角色做了置换。
因疫情管控要求,陪护人员只能留一个,所以即便是父亲手术当天,亲人们也只能是在病房楼外面守候。
将父亲推进手术室,看着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被挡在外面的我异常无助。手术室在8楼,家属等待区在9楼。踩着步行梯去9楼等待区,两条腿铅一般沉重却又棉一般虚软。
焦灼的等待搀扶着连日来的疲累,跌跌撞撞,等待区的电子屏信息不断更新:安排、术中、术毕、恢复.......早8点进入手术室,至下午1点出来,时间如果也有味道,那这半日定是掺杂了消毒水的咸苦。
术后观察期是关键的也是难熬的,心底已做好十足准备。输液换药、倒尿袋、做雾化、防静脉血栓按摩......最关键的是病人术后尚处于意识不清,倘如突然的肢体动作,触碰到插着的各种管子,不但非常麻烦而且给治疗带来风险,不敢有丝毫疏忽。折叠的陪护床本就窄小,没有拉开,怕躺下会睡着,观察室里温度低,披着被子围着毛巾,守着病床上的父亲,一夜到天明。
术后恢复一天天好起。可以进流食、可以翻身、半坐;可以扶着床沿站立;可以扶着床沿站立;可以走5分钟......用轮椅推他去门诊楼做CT,电梯门关上的瞬间,父亲突然着急地嚷,别关别关,闺女呢,闺女还没进来。陪诊护士笑,大爷,您的轮椅自己进来的呀?闺女在后面推着你呀,我赶紧俯下身 ,笑着拍拍他,父亲仰起脸来看看我,安静下来。
父亲平时饭量也不大,生病后不仅吃的少而且吃的慢,我安静的看着他,他知道我在等着收拾碗筷,每每抱歉地解释,我的牙齿不再锐利,我想笑却又阵阵难过,想起小时候吃饭拖延,跟爸爸狡辩的种种借口。
父母老了,我们也不再年轻。
当疾患、病痛、虚弱来临时,父亲,把他全部的老年展示给我,而我,伴在他旁侧,把我整个的童年带回到他眼前。
陪伴,其实就在当下,愈是这样想,却愈觉得心酸,朋友圈里一篇“树欲静而风不止”或许会看的我们心脉俱热,然而幸福就是,寻常的日子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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