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也许是老师刻意的忘记了,没有提两块钱的事。
我也刻意的回避这件事,也没像一个诚实的傻瓜一样去上交那两块钱。
那一天,我也没听进老师的课。我攥着那两块钱的手始终插在裤兜里,没有上厕所,没有课间出去玩,胆战心惊的等着放学。
放学后,我不知道自己跑的有多快,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我害怕有人喊我,喊我回去交钱,这是我家所有的钱,一共就这两块钱。
去他妈的诚实!去他妈的诚实吧!
回到家,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小心展开潮湿的钱,认真的捋平整,对折,放进爸爸的抽屉,挂上锁。
“吧嗒”一声清脆,我的心舒坦了。
“我拿来了,你一直没要,我拿回去给我爸爸了,我爸爸拿去还账了,钱没了。”我对着没人的墙角一遍遍演习着如果老师明天要钱我该怎么说。
两块钱,从抽屉里一进一出,虚惊一场,没有损失,可是做一个诚实的孩子的代价让我觉得诚实非常可怕,也非常廉价,连两块钱也不值!
于是,我学会了有选择性的“诚实”,这条人生经验我一直应用到现在。所以我在我的人生上贴了一个永久标签:虚伪!
那一年,我才知道了我家有多穷,我常试探着问别人:你家有多少钱啊?别人家都有两块以上的钱,我家原来是最穷的。
穷的还是不够彻底!更穷的年代来了!
有一天,我爸爸很晚才回家,妈妈一直在家门口徘徊,等待。
问她我爸去哪里了,她说有事出去了。
爸爸回来后坐在那里不吭声,我隐约听见他要去谁家借钱。
后来才知道,那一天我爸爸和我二大爷被计生办的人带走了,我二大爷家添了一个男孩,我管他叫三弟。
老哥俩在计生办被打了,我爸的意思是死扛!不交钱!我二大爷承受不来,答应了给钱,于是被放回来了。
结果是,我弟属于二胎,罚款2000元;我三弟属于三胎,罚款10000。限期缴清,逾期不交抄家!拉走我家的粮食和家具,家门贴封条!
我爸爸被打了,我家有可能不让住了!我家的粮食会有人来拉走……我第一次感觉到深深地恐惧,深深地!
我看着不喑世事的弟弟,愤愤的说:你,值2000块!
生我不花钱,生我弟弟其实是倾家荡产了。我弟弟虽小,但看着我狠不歹歹的样子,还是哇哇哭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就是我爸爸厚着脸走家串户去借钱了,借钱到底有多难,没钱的人借钱有多难,只有借钱人本人知道其中滋味了。
七大姑八大姨的跑了一个遍。
一个深夜,爸爸把所有的钱摊在桌子上,一张一张的分开来,我眼花缭乱,那是我长那么大见得最多的一次钱:一元的、两元的、五元的、十元的。好多的钱。
我坐在桌子边上看着看着,哭了。
许多年后,妈妈嘲笑我心疼钱,还拿出那晚我哭的事来调侃。
2001年,我从天津寄给我二姨家几百块钱,还了当年的债。
我大姑借给我家的,说不要了,也没法还了。跨了世纪的几百块钱已经不是几百块钱的事了,物价飞涨,怎么还呢?
生了孩子就得养,我一年级下学期的学费16元,是校长垫付的。哪年还上的,我不知道。
贫穷真的会让一个人的心理变得奇奇怪怪,很长一个时间段:我畏惧钱,畏惧有钱人;我内心自卑,却又表现出对有钱人的不屑。
事实上贫穷确实能让一个人的灵魂自由不起来。面对生存压力的束缚和现实的捆绑,呼吸不是苟延残喘又是什么?
我的生命里镶嵌了一种永久的情绪就是忧郁。有一次朋友说我有阳光的一面。我笑,心想你错了。我的心里有恐惧,有自卑,有暴力,有阴暗,有一个隐藏着的世界,有一个被现实撕裂的,你走不进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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