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开始时我们被甩到这个岩石星球上。这没什么奇怪,因为我们本就是石头,尽管一开始时我们不象光滑的鹅卵石(我比较喜欢鹅卵石,因为它光滑有质感)。不过这没关系,因为多数人最后都能变成鹅卵石,甚至比鹅卵石还要圆,还要滑。此外,还有好多其他种族,是气体或液体的特质,则被投入到那些液态和气态星球上去了。
最初的时候,我们都是有棱角的,有点奇形怪状,但没有圆的。在这个星球上,我们目力所见多是实际的东西,高山流水、蓝天白云、飞禽走兽、花草虫鱼等等,列是列不完的。但这不是本质,这个世界的本质是无边无尽的石头,我们人也是。但每个石头个体都被赋予了一个外相,外相种类繁多,各有其形态,其最终的组合,就是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
可是这瞒不住我,我知道我是块石头,而周围的一切也都是石头,还包括那些本来就是石头的石头。这些石头跟我们小有区别,他们属于原住民,生生世世都在这里,而我们,只在这里待一世。
我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眼里都是石头的,但可以讲讲我看得到记得住的一些景象。是的,我眼里是无穷尽的石块,一块挨着一块,一块又叠着一块,上下不见顶和底,左右也没有边界,这可能和这个星球是圆的有关。而且石块们都在动,挤挤挨挨的,有点儿像大锅炒豆子,只是没有人往里戳上一铲子而已。
我记得我最初好像是处于石块群的下部,因为我是一直往上升的,但我也不确定是下部,因为看不到边界。上升的过程非常平稳,前边提到过:挤挤挨挨的。好像没有下降的,这似乎说明,我们最初都被投到地心,然后渐次地往外走,等到忽然见到天日时,也就是我们要到另外一世去的时候了。当然也有一些不动的,就是那些原住民,但奇怪的是大家都处得很好,完全没有因行动不一致而产生任何违和感。在外移的过程中,有些石头被磨损得很快,也就是说变光滑得很快,他们在不经意间就从我们身边消失了。我常常怀疑我和他们必定有很不同寻常的关系,因为我身上常有他们留下的粉末。当然这种想法和石头原来消失在外层的主流说法有些矛盾。
说说我自己吧。我原来是个大石头,又硬又重,有大象屁股那么大,形状却像一只青蛙。我一路抖啊,挤啊,到现在就只有鸵鸟蛋这么大了,而且形状也像个蛋。这没有什么,我只是不清楚什么时候把其它部分都磨掉了,好像其他石头也都是这样。我比较忧心的是我的比重显著减小了。也许这是我能一直往上跑的原因?但形状和大小也决定了走向,这我能肯定。我觉得我现在重量挺轻的,大概跟一个真的鸵鸟蛋差不多吧。事实上,我周围的石块现在都像一个蛋,区别是形状上有的像鸡蛋,有的像鸭蛋,有的像蜥蜴蛋;尺寸上也有区别,但不大。真是应了那句话:物以类聚!
我能观察到的“蛋”石很有限,完整的也就上下左右的这几块,再加上从缝隙里望出去看到的那些其他石头的局部。在挤挤挨挨的过程里,周围的石头会变化,有时周围会多出一两个新面孔,但偶尔又会减少一两个,而且你猜怎么着?增加的面孔一定是发生在减少之后,这大概意味着我周围的石头数量是固定的,但我从来没去数过。我和有些石头保持很近的联系很久了,我上方和我左边的这块都属于在我进入这一世时就开始了接触的。那时他们的形状比我规则些,比我要小一点。我身后这块,是一种奇怪的材质构成的,通体像火烧着,很漂亮,但我只是偶尔抖动得厉害时才能看到她的一角,说是通体像火烧,有猜测的成份。还有我身下边的这几块,他们比我略大一点,理论上要重一些,身上有些我掉落的粉末。我有时会看着他们出神,莫名地喜欢,还真担心哪天会消失掉一块。不过,我其实对周围的每一块石头都很熟悉且关心,包括那些新来的和已经消失的。我记不得前世的事情,但有种感觉,前世我们也是这样过的,一样挤挤挨挨地,连上下左右的顺序都没变。这让我偶感不安。可这毕竟只是猜测,就像隔着毛玻璃看雨,确定是下雨,但毕竟看不清楚。只要毕竟看不清的事,都不要紧。
我对渐渐变轻(比重减小)这件事挺担忧的,前面提到过,尽管目前说不出来有什么害处。但是再结合变圆变小这个事实,我就在苦思冥想无数个日夜后小有开悟了:我一直在丢失我自己!这是肯定的!原因摆在这里:我变小了,而变圆这个事情只是一个遮掩而已,试图以这种所谓规则形状来蒙蔽我,可是我却觉得这种有形状的美倒有些单调。失去部分的我是悄悄进行的,无论我怎么留意也没有看到其具体的发生过程,只是能常常看到那些向下的粉末。更有甚者,我的比重也在减小,这个不可思议,难道部件缺减这回事还能从内部在没有途径的情况下发生?难道每块石头最中间都有一个从未被认识的事物,如灵魂,而且有不可忽视的重量?是它在以一种未知的方式逃逸?如果是那样的话,这真是让我不寒而栗!我最怕我以为我看得清楚记得明白但实际上最核心的东西却被忽略了。按现在这个趋势,这个谜底将来一定会被揭开,那时就能知道到底是什么导致我的比重降低了。
我有时怀疑我是空心的。这是我最近感觉到的,就是在我刚刚小到鸵鸟蛋这么大的前后几天里发生的:我发现我在和其他蛋石摩擦时能感到来自我自己和其他石头的震动,这种震动来自彼此的内部,好像气球挤到一起时发出的那种有气无力的闷响。这种响声毫无韵律,纯粹是一种“无”的声音。“无”能导致声音出来是个蛮奇怪的事,但比勾起好奇心更让我挂念的是,这也许意味着,我的内部没有灵魂这个东西,就真的是个啥也没有的状态。所以最近我有些躁动,进而时不时地主动去撞一撞,看看能否搞出些其它动静出来,因为那样也许意味着我内部有东西。这对其他石头也有意义,我知道大伙都挺担心这件事的。尤其那些在我上方的比我还轻的那些,比我轻就意味着比我还薄,而是否为空这个问题,绝对是不能回避的。
可是眼下这个答案不得而知。如果换个角度来看会不会有意外的发现?比如说,从月球上观察我们这个星球?当然只是想想而已,我希望将来我离开这里途经月球时回头望望,不去留意它的蔚蓝和纹理,就用现在看石头的视角观察一下。看看大伙都是小到什么程度而后啪地一下裂开接着飞升的,也许还能看到无数的石头泡泡从星球表面升起的壮观样子吧!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会一直地变小,不停地小下去,小到跟当初掉落的粉末一样大,所不同的是所有我生出的粉末,只有最后这一颗,会飞起,经过月球?如果,我只是悲观地做个假设啊,这一颗也滑落了呢?对了,这里顺便解释一下什么叫“看石头的角度”。我们看石头时,只要是孤立的就是一块石头,小到像萤火虫的胡须那么小的小石块,大到如珠穆朗玛峰那样的山峰,在我们看石头的角度下,都是差不多的。还有那个月球,看上去离我们很远,但实际上他是地球的原住民,在我们的石头世界里,他处于这个岩石星球非常靠里的位置。所以刚才我提到“经过月球回头一望”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我为逻辑混乱向您致歉。月球有些神秘,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已知的内部中空的原住民。似乎与我们从前一世来到这里时的路径有一些关联。但是,谁知道?
哎!我又看到有粉末落到下面去了,我的外表又圆滑了一些,如果我是空的,那意味着壳就又薄了些。渐渐地沉闷的摩擦声愈发大了,但还是没有韵律。周围的石块都在,那个通体火烧的那块,转到我的面前来了,似乎可以看到她中空的内部有火云在绽。我想那也许就是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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