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入树木园的时候,看到的是幽长的小路和丛生的草木。由于已是深秋,路面铺满薄薄的一层落叶。走进这样的林子,不仅仅是走近了自然的年轻,也与自然的衰老近距离接触。
席地而坐。偶尔有落叶打在我肩上,再坠落地面,使我感到这深秋的沉重。同行的人看着我,说“你眉上有东西”,我伸手一摸,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朵小小的黄色的花。想到它是落在我眉间的花儿啊,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恰好在我路过的时候落下,不是他也不是她,恰巧是我,叫我如何不疼惜?
这些年来,为学习,为其他想得到的东西,我们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在奔波的路上,像迷途的羔羊。也不是没想过要寻求一份安宁与情怀,只是总以为忙过这阵子就好了。然而,初中忙完了高中忙,高中忙完了大学忙,忙着与人、与网络打交道,在路上匆匆忙忙,哪里还想得起疼惜一草一木一花?
而这青眼看我眉头的花,是大自然的恩赐,亦是别有用心的呼唤。
或许它在呼唤,那些匆忙赶路的人啊,请停下来,闲坐一会儿,倾听这落叶,轻抚这微风,细品这鸟鸣,静静感受这闲坐的时光,看看自己内心的或激烈或平静的故事。
若可闲坐,在晴朗的日子里。白天,在阴凉的树下,听听过往的风声,看远山光影忽隐忽现,或看炊烟袅袅,疲惫的鸟儿欣喜归巢。黑夜,在柔和的灯光下,取出清新隽永的诗或耐人寻味的故事,窗外的蛙声蝉鸣也逐渐沉寂下去。此时的闲坐,哪怕只是片刻,心上也足以生出花来。
若可闲坐,在下雨天里。坐在窗前,听大雨拍打窗台,看细雨扫过玻璃。想起李清照所想的雨疏风骤后的“绿肥红瘦”,想起晏几道的“微雨燕双飞”。
而此时的我,忙里偷闲,席地而坐,没有微雨也没有双飞燕,只有树荫,只有落在我眉间的花。还有一颗始终放不开的孤独的心。在这林深不知处,我竟深刻地体会到一种孤独感,还有一缕无着无落的相思。
心灵的深林如此宁静,一朵花落在眉间便可激起悠长的回音。
我并非从不闲坐。我也曾心平气和地听雨看花,情至浅至深,都会赋诗一首,小心翼翼地用楷书誊写好,寄给心中牵念的人。这寄出去的何止是小诗,分明是隆重而盛大的相思呵。那时候最爱的是带“相思”二字美好的诗词,那时候只看到“微雨燕双飞”,连落花,都会想到与心念之人并肩。
那年那日那一刻,小径微雨,迷蒙的灯光下,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心却是靠近的。又是一年,并肩在伞下,忆起那年微雨,诉说一年来的思念。辗转又一年,书信已成集。一阵阵忙碌过后,我会拿手头上的书签,写上几句相思或者什么都不写,然后寄出去。或者拿一张明信片,写上我最爱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然后换得一见解愁思。
那时候,可以并肩的时光并不多。总想着,当书信成箱的时候,就该可以天天并肩信步闲谈了吧。当心中有期盼有归属感的时候,连落花都是美妙的。日子一天天流淌,相思一天天澄明,直至相见那天,阳光正好,我一回头,看到一张心心念念的脸。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在菩萨面前许愿。夕阳洒在菩萨金色的身上,光芒反射在我们似笑非笑的脸上,仿佛连菩萨都愿意见证我们的真情。日子闲静得,几乎让人误以为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深秋恰是花儿落下的时节,但偏偏,那样的日子里,欢喜得眉眼间都生出花来。
那日并肩,惊落了深秋的花。那日并肩,连落花都可看做是欢喜。
而今落花人独立。我想我的内心是大病了一场的,连读《诗经》都只看到诗中人的薄情薄凉。心生荒芜,就像初入树木园所看到的那样,自然在衰老。我时常会想到张爱玲所说的“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其他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我不是张爱玲,没有她的偏执。我只是个平凡得见到花儿落在眉间都会心生怜惜的女子,又怎能舍得自己在还这么年轻的时候活成荒凉的样子。离开树木园时,我写了几行诗:深秋的落叶抚过肩头/树的黄色种子落在眉间/告诉我/去年的红豆不必种了
只是这次,我是寄给我自己。
(2015.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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