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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房朝觐回来,马四七就是哈吉了,三年来日晒雨淋,风餐露宿,虽然吃了不少苦头,甚至差点丢了性命,但他心里始终是宁静的、愉悦的。从走上朝觐之路的那一刻起,他就一心一意奔向真主了,今天能平安回到家乡,那是真主的恩情啊!
"愿真主的平安在我们大家上"!
"至感主,至感主!真主的力量,真主使我容易!"
马四七的手又大又粗糙,布满了老茧,他用那双大手紧紧握住每一位前来道贺的朋友、邻居的手,眼睛里充满了幸福。他的儿子马骏紧紧地贴在父亲身后,招呼着乡亲们,三年未见,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十八岁的大小伙,可以替父操心了。
路途太遥远,尊贵的"渗渗泉"水只能背来两皮袋,一皮袋水盛在坛子里用蜡封上口,埋在了园子李子树下面以备将来急用,圣人说"渗渗泉”水就是药,医治人心上的病症呢。一皮袋水和大缸里的泉水掺上给乡亲们尝一口。
寺里海里录阿訇说,"掺上喝,不然一庄子人不够,让一庄老小都沾个天房的吉庆和香气,成呢,一切的行为皆在人心底的举意呢,真主观看了人的内心,人只观看人的外表呢,外表吗,谁都可以装"!
"至于席面吗,简单些,不要浪费,不能浪费,浪费就是干歹,真主不喜”!
"四七现在是哈吉了,带回来的东西至少有两样,一样是渗渗泉的水,它吉庆着呢,能渗到人的心上。还有一样更贵重,眼睛看不见,那是圣门弟子们优秀的道德,你要遵,这样你才是真哈吉”。
"现在是乱世年间,外面兵荒马乱的,伟大真主的护佑,我们这里官长爱民,回汉亲善,教门纯洁,我们要至感哩!"
"同治也好,光绪也好,谁当皇上那也是真主的要为,我们管不着,圣人说顺主顺圣顺我们中的主事者,我们要听真主的话,圣人的话,官长的话”!
"教门已经明扬了,遵不遵是真主的引领,是引撒尼的寻求!"
"汉人也是阿丹圣人的后代,回回也是阿丹圣人的后代,回汉也是弟兄,害不成,骗不成,害人的人将来难得火狱上的脱离……"
听着海里录阿訇开席前的"外尔祖",马四七似懂非懂,他没念过一天经,也没念过一天书,他只是中国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穆斯林,大道理他真不懂。
他想,真主把我降到这个"懂亚”上来,无非是认主拜主,五件天命,上孝父母,下仁妻儿,不害人不干歹,将来回去向真主禀报,真主会喜悦的。
……
自发生米喇印、丁国栋"反清复明"事件以来,朝廷开始认为"回民强悍难驯",必须予以弹压,官府文书对回民一律称为回子、回逆、回贼,而回民最为痛恨的,则是对他们祖祖辈辈信奉的伊斯兰教的污蔑和仇视。
同治五年的夏天,西北的形势就像三伏天的麦垛,一点火星就会带来灭顶之灾。
虽然丰收在望,但狄路县却笼罩在一种不祥与恐慌的氛围中。东西两川,大片大片的冬小麦开始转色,正在吸籽,洋芋、大豆都开花了,有的大豆己经结了小小的豆荚,但地里、大路上却人影稀少,只有一两声狗吠、鸡鸣,表明庄里还有人住。
从西坪村的塬上望去,洮河像一条蓝色的飘带,隐隐约约,穿过海甸峡将狄路县分为东西两川,白马浪石滩上的白马石在河中突兀着,洮河水被巨石划出一道白练,白浪翻腾,远远看去,就像一匹白马在河中奔跑。
马四七父母一家五口在西坪村过着世代务农、与世无争的生活。七月初的一天,父亲从狄路城里赶集回来,满脸惊恐的把一家人叫到跟前。
“我今天去城里,碰到了老交往线有良,他说左中堂、傅提帅的四十营大军要攻打太子寺,路过狄路县呢,他叫咱们回回小心些"。
"线有良是汉人,他吓唬你呢,他的话你还是择着听!"
马四七的母亲阿因舍说。
"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杀回是官府的意思,回汉百姓之间没有怨仇,再说了,防一下也好"
"防,阿门防哩,眼看麦子就要黄了,你让我们往哪里防?"
想想一年来的辛苦,阿因舍心疼庄稼。
"你这个娘们家,你让人把话说完啥!”
"我的意思是让四七到古城北山阿舅家避两天,等没事了再回来,我家五代单传,我阿大四十七岁上得的孙子,我可不想断了咱马家人的血脉,乱世年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灾难!"
"这个主意妥当,哪阿会走哩?”
阿因舍赞同地说。
"今个晡礼下来就走,事不宜迟,你和大妮哈准备一下干粮,顺便给阿舅带上个茶叶”。
寺里晡礼刚结束,父亲就催着马四七上路,四七才十三岁,母亲有点不放心,将一把保安腰刀悄悄别在了四七的缠腰里。
父亲顺手牵来了家里唯一的一头毛驴,把缰绳塞到四七手里,驴背上的搭链里一边装着下午母亲和姐姐做的干粮,一边装着给阿舅的礼物,两块茯茶、一包冰糖。
"阿大,毛驴你留下用吧,我走动呢”
马四七突然有些不舍,眼泪在眼窝子里打着转转。
"尕娃,路途远,你还回来哩呗,儿子娃娃,甭哭,硬气一些!”
姐姐抱着小妹妹哄着,她哭闹着要跟哥哥去古城看阿舅呢。
道过"赛俩目”,马四七牵着毛驴往庄外走去,走了很远,回头看见父亲、母亲、姐姐抱着小妹妹还站在村囗望着,似乎这一走就再也见不上面了。
……
七月中间,太子寺战役拉开战幕,左宗棠坐镇安定府,傅宗宪总兵狄路县,参将穆阿善提兵三十大营,强渡洮河,向窄河县太子寺方向突击。
狄路县中军大帐,天气燥热,除了附近洮河湿地传来的蛙噪,周围一片死寂。傅宗宪汗流夹背,两眼发赤,白色的无领纱绸衬衣被汗水紧贴在前胸。亲兵刚端来的一盘西瓜摆在公案一角,是傍晚中铺沟刚送来的劳军之物,但此时他却没有一点想吃的胃口。
亲兵迈着急促的碎步走进帐来。
"禀将军,先锋穆阿善将军来见!"
此时此刻,穆阿善应该在前线啊,他怎么?莫非?
"传他进来!"
循化营参将穆阿善一身软甲,不慌不忙走进账中。
"你这是?"傅宗宪一脸狐疑。
"啊,今天大军强渡洮水,直插齐家坪,准备明日凌晨奇击太子寺"。
穆阿善眼也不抬,他一向从心底里看不起眼前这位汉人总兵。
这不是战前就拟好的计划吗,傅宗宪有点不耐烦起来,他的眉头皱得很紧。
"只是齐家坪前出三十里,有回子大庄一座,两百多户,不好处置。莫如先行包围,以防走漏风声,待马占鳌一役毙之,再令其出庄"。
"什么?大军既出,急若水火,左中堂一天三道询函,责压不止,你倒好,分散军力,先行包围!"
"那依你之见若何?”
穆阿善连声将军都不称呼!
傅宗宪全身的血直往脑门上冲,满脸通红,眼中透出一丝杀气,在摇晃的烛光下显得十分狰狞。
"若何?今夜即刻包围回贼村庄,杀尽老幼,一个不留!”
"这怕是不妥,此村乃狄路县西坪村,该处回子一惯遵纪守法,听顺官府,从未谋反,缘何杀之?"
"妇人之仁,回贼反清复明,其心不死。从未谋反,明日不反?你穆阿善剖开他们的心看过?”
傅宗宪的声音开始变调了。
"当今两宫太后以仁义治国,对洋人都彰显怀柔之情,况且回子也是大清臣民,岂能不问清红随意杀之?本将怕是难以从命!"
穆阿善摆出满亲王爷之子的架子来。
傅宗宪的脸突然由通红变得煞白。
"啪”,他顺手抽出身边的战刀,砸在案上。
"来人!"
"战前畏敌,敷衍上将,贻误战机,罪该革职,即刻摘去顶戴花翎,押往安定,听候中堂大人发落!"
"中军副将徐文秀,代行穆职,旋即出发,剿尽西坪回贼,再有畏首……”
傅宗宪提起战刀向公案砍去,那一盘西瓜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白色的瓷片夹着红色的瓜瓤,像一滩血溅在地上。
半夜,从洮河水面向大帐中飘来一种不祥的味道,像血腥味,又像什么物件烧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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