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是世上最孤独的动物,而我是世上最孤独的人,当最孤独的动物遇到了最孤独的人,便上演了一幕幕最孤独的故事。
当我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父母再也无力负担那些即将花在我身上的时间——上下学接送。于是我被送回了乡下爷爷奶奶家,荣幸的成了一名留守儿童。更荣幸的是,我是全村所有同龄儿童里唯一的留守儿童,我的同学都是附近其他村子的同龄人。也还好,我的村子是离幼儿园最近的,所以放学时总有同学和我一起回家,我也是第一个到家的。
爷爷奶奶都是地道的农民,种田、养猪、养兔、养鸡,父亲以前在村里搞锯木场时圈起的围墙里,只要能养的,几乎都养了,所以他们也很忙,总是忙到太阳落山也不见回来。
那时的我,放学后总是孤零零的坐在堂前的台阶上,看着远处的太阳一点点的沉到山后。前后左右邻居家炊烟袅袅,伴着饭菜的香味。更远处依稀传来别人的父母,或者爷爷奶奶,叫自家还在外头疯的小孩回家吃饭的喊声。
农村的白炽灯光总显得很昏暗,灯光洒下,留下大片大片的阴影。我怕黑,或者说是怕昏暗,所以每一天放学,我就蹲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爷爷奶奶回家,堂前、卧室的灯都开着,就是不愿意进屋。
门内就像是荒无人烟的孤独世界,门外的万家灯火,虽然和自己无关,但更显热闹。
初次见面
有一天中午放学,我回家吃饭的时候,看到姨婆来我家,还带了一只灰不溜秋带黑色斑纹的小奶猫,刚会走动,关在一个竹编的小笼子里。我把脸凑近竹笼,好奇的看着这个小东西,它也睁着乌黑的小眼,对着我咪咪咪的叫。
我打开笼子,伸手去摸它,它乖巧的凑过小脑袋蹭着我的手,和我有着莫名的亲近感。
“哦呦,看来这个小崽跟白白很亲近嘞,我要去碰它,它还要躲的嘞。”边上的姨婆如释重负。
姨婆家的母猫生了一窝的崽,正愁没地方送,而今能处理一只,也算是减轻负担。
一起看日落
此后的每一天,小猫成了我放学后唯一的朋友。我总是抱着它蹲在堂前台阶上,一起看太阳落山,一起闻邻里饭菜的香味,一起听别家大人喊小孩回家吃饭,一起拒绝屋内昏黄的白炽灯光,一起等爷爷奶奶回家......
那时的我还在喝炼奶,总会悄悄的倒一半在小猫的食盆里。我喜欢吃火腿肠下饭,总会偷偷掰一小半给它。我吃什么,它就吃什么。
小猫慢慢的长大,开始上蹿下跳,开始在我怀里挣扎,开始越爬越高。终于有一天,它不再发出奶声奶气的咪咪声,叫声开始变得低沉,从“咪咪”变成了“喵~”。于是它的活动范围不再局限于堂前堂后,整个村子的角角落落都开始留下它的脚印。
它成年了,但是每天下午,在我放学的时间,它大部分时候都会准时出现在堂前门口,或蹲着,或躺着,或趴着,等着我放学,等着我一起看太阳落山。有时候它也会在外面疯过头,忘记了时间,于是村子里,别人家大人喊着自家小孩的名字,我喊着:“小猫!”而小猫也会很快风尘仆仆的从某个角落里突然钻出来。靠近我后,又改为小碎步,小跑到我身边,亲昵的舔着我的手心,有些粗糙。
就在这一天复一天的蹲守里,在路过的老婆婆和人家长里短侃大山时的宣传下,我和猫的深厚友谊,成了这个小村落里一件不小的奇事。而流传最多的就是:“哎呀,那个村西头那户的小孩,真的可怜哦,每天就跟猫玩。”
可怜吗?时间太久了,我记不清当时的感觉,但是跟可怜肯定搭不上边。旁人所见的可怜无非是孤独,可我并不觉得,在蒙昧的孩提时代,有一个随叫随到,最靠谱的朋友,又怎会可怜。
猫和老鼠
爷爷奶奶听到了关于“可怜”的传言,咬咬牙接通了有线电视。从那以后每天放学,我就不再蹲在台阶上看太阳了。写完了作业,我就抱着小猫看电视。
那时候流行一个叫点播台的频道,可以打电话点播自己想看的节目。点的最多的就是《猫和老鼠》的动画片,搞笑的剧情总能引的我哈哈大笑,而小猫也总安静的趴在我的大腿上,看着电视里的汤姆和杰瑞的互相追逐。也不知道它是否能理解,屏幕里那只蓝色的家伙是它的同类。
有一天放学,我还没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小猫的叫声,叫声中带着兴奋,还传来嘈杂的碰撞声。我打开门,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一只硕大的老鼠在前面仓惶的逃窜,小猫在后面疯狂的追逐,追上了,按倒,放了,又追,循环反复,现实版的猫和老鼠在眼前上演。
可怜那比巴掌大的老鼠,一次次被逼到墙角瑟瑟发抖,闭眼认命还不行。小猫拿着猫爪子对着老鼠扒拉两下,示意继续跑,要是不跑,接下来就是一顿巴掌猛抽下去。
最后,那只灰不溜秋的老鼠蜷缩着四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小猫怎么折腾都毫无动静。于是这场猫抓老鼠终于落下帷幕,小猫叼着老鼠丢到门外。却没想到,刚一回头,地上的老鼠迅速爬起,像一道灰色的闪电般窜进墙角的缝隙里,小猫气的在墙缝外来回的徘徊大叫。
小猫和大黄的恩怨
我一直秉承着我吃啥,猫吃啥的理念,于是小猫变成了大猫,大猫变成了肥猫。
巷子口一户人门口拴着一只大黄狗,每次放学我从他们家经过,大黄总是冲着我狂吼。而我也总是绕的远远的,贴着巷子的墙根快步跑过去。
直到有一次我从大黄面前经过,大黄又冲着我吼,拴着的铁链绷的笔直。前面拐角处的小猫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家顺来的鱼干,悠悠然的往家里走,正好看到大黄冲着我吼。小猫放下嘴里的鱼干,“喵呜~”一声就冲向了大黄。这一架打的昏天黑地,最终在大黄“呜呜”的求饶声中结束。
往后的几天,大黄虽然不对着我吼,但看到我依然呲着牙,一脸的凶相。不过在小猫无聊时,几次对着大黄挑衅式的约架后,大黄终于老老实实。我也算体验了一次人假猫威,从大黄面前经过时也慢慢变得昂首挺胸。
和同辈人的彻底决裂
那时候的小村庄,通了有线电视的彩电仍属于稀有物品,谁家有,那这家就会自然的成为附近几户小孩的聚集地。彩电就像大磁铁,总能慢慢的吸引来其余小孩的关注。
最开始时是我一个人抱着小猫看电视,慢慢的就有同辈的大孩子和小孩子站在窗口往里看,再后来蹲在门口看,最后就坐进了屋子里看,两个、三个,再到一群人。
直到有人开始端着碗蹲在屋里看电视,看到忘记吃饭,捧着饭菜几个小时没下口。也有人作业也不做,一放学就往我家里跑。这件事情终于引起了各位家长的不满,开始逐一到我家揪着耳朵逮人。然后慢慢的,人又少了,最终就留下一个瘦猴,比我大三岁,跟着他奶奶一起生活。
小猫一点也不怕瘦猴,反而表现的很熟络的样子。后来才知道,小猫三天两头顺回来的小鱼干,就是瘦猴家晒在窗台上的。瘦猴也不以为意,有时看到小猫还主动递过一只大一点的鱼干。那只大黄,就是瘦猴家养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村里的同辈们之间流传出谣言,说我不想和他们分享电视,所以偷偷的在自家大人面前告状,才被大人们揪回家。谣言越传越凶,最终传遍了村里的同龄人。于是我的身上就被贴上了“小气”、“阴险”等一系列的标签。
我并不在乎谣言,因为本来就不熟,他们之间的日常游戏也从未带过我。直到那天,我看到一群人对着路过的小猫扔石头,甚至砖块。小猫身上湿漉漉的,显然有人朝它身上泼了水。人群里有低年级的,也有高年级的,大家一边丢着手里的石块,看着小猫在前方狼狈的挪腾,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的笑声,笑容狰狞。
那是我第一次打架,也是第一次挨打,浑身青一块紫一块。
第二天,瘦猴牵着大黄,带着我和小猫,去他们经常聚集的空地上报仇。结果自然是没有成功,半路就被人通风报信,一群人早已做鸟兽散。
经此一役,瘦猴也被成功孤立。从此,孤独的人多了一个,哦,还有一只大黄。我们四小个一起在泥田里捉泥鳅,去树上捉知了,去山里摸野鸡蛋,去水渠里抓小鱼晒鱼干。小猫不喜欢这些,所以每次它都是被胁迫着一起去的。
孤独加减法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凌晨,瘦猴仓惶的敲响我家的门。奶奶批衣起身去开门,门外的瘦猴满脸泪水,浑身颤栗,带着哭腔对着奶奶说:“婆婆,你家电话...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奶奶赶紧把瘦猴领进门,瘦猴径直冲到电话前,打通了一个电话:“爸...爸爸,奶奶没了!”话音刚落,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第二天,瘦猴的爸爸就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家,草草的办完了丧事就带着瘦猴走了。
村子里孤独的人少了一个,于是余下的三个便多了一份孤独,我、小猫,还有大黄。瘦猴带不走大黄,于是就把大黄托付给了我。
大黄太大了,奶奶不喜欢大黄进屋,于是每天下午,堂前的门槛上,三道身影被夕阳拉的老长,直到余晖收敛。
四季几度更替,在某一个清晨,我在奶奶的催促下背着书包准备去上学,趴在屋外的大黄紧紧扯着我的裤腿,嘴里“呜呜”的叫声低沉而无力。我蹲下身,摸摸大黄的脑袋说着:“大黄乖,我一会就放学啦。”我起身奔跑着去上学,回身对着大黄挥手,身后的大黄艰难的起身,对着我久久凝视,然后突然冲着我飞奔而来,目中的神采明亮,又带着眷恋,直到摔倒在我的跟前,再也没有起来......
大黄没了,被爷爷埋在了围墙里的无花果树下,我抱着小猫,对着树下的一方新土流泪,而大黄,正蹲在树下,冲着我俩咧嘴笑。
终将老去,然后留下孤独
堂前的台阶上,又只剩下了一人一猫,看夕阳、看炊烟、闻饭香,听远处与我们无关的呼声。
相伴再久总有别离时
小猫也老了,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呼噜声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刚劲有力,它变得原来越懒,渐渐的不再去满村子撒野。
天气转凉,整个村子开始铺上了金色的落叶。爷爷给小猫做了个竹编的窝,铺上了厚厚一层我穿不上的衣服,就放在我的床边。
再往后,小猫的饭量也越来越少,身上的毛发越来越稀疏,原本坚硬耸立的胡须也渐渐往下拉耸着。经历过大黄的事情,我已然懂得了死别的意义,预期到了分别将近。
往后的日子里,我对小猫的照顾达到了无微不至,只期盼它能多陪我看一次日落。
在这艰难的残喘下,小猫总算陪我挺进了冬季。而我越发的担心了,每一个出门上学的早晨,都害怕是永别,但庆幸于每一天回来,小猫都还在。
相伴再久,终有别离时。这一天,白天下了一天的雪子。到黄昏时,天空终于飘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顷刻间染白了天地。我踩着积雪回家,进门就呼喊着小猫,可是没有听到熟悉的回应声。这一瞬间,慌乱占据了我的脑海,窝里没有,堂前堂后没有,哪里都没有。我发疯似的奔出家门,满村转着、喊着,可是都没有。
......
围墙里的无花果树下,大黄上头的新土已经长满了一丛丛的青草,无花果树的一根枝丫上,挂着一个黑色的袋子,里面是小猫。爷爷到墙内喂猪时看到的,小猫趴在大黄的头顶,已经僵硬。
堂前的台阶上,又只剩我一个人,带着三份孤独,等着夜幕降临,看着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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