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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和远安结婚前,老妈对我说,以后对你公公好点。她说我公公年纪轻轻失了老伴,一把屎一把尿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很不容易。
老妈还说,和别人以前给我介绍的那些对象相比,其中不是没有比远安经济条件更好的,但她之所以举双手赞同远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李家家风好。
公公善良、勤劳,远安孝顺、性子好,还吃苦耐劳。
公公今年六十五了,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他本有两个儿子,大伯哥结婚第三年因意外去世,嫂子年轻,带着孩子改嫁,留下远安和他相依为命。
公公日不出即作,日落仍不息,靠着勤劳的双手,好不容易才把门庭撑起来。
我进门前,嫂子已经改嫁,我按老妈的嘱咐,做好了和公公一起长住的思想准备,但是没想到,公公自己却不愿意。
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几个月,有一天,远安悄悄对我说,他说公公觉得和我们生活习惯相差太大,这些年他自由惯了,不愿意受拘束,所以,还是分开住得好。
大伯哥在世时,公公给远安单独要了一块庄基地,房子也早盖好了,他征求我们的意见:是他搬过去,还是我们搬过去?
现在住的这院房是老宅,里面有很多公公婆婆和大伯哥的回忆,当然是我和远安搬出去了。
02
因为公公的宣扬和解释,乡党们并没有因为我们结婚不久就和老人分开住而说什么闲话,我觉得公公让我们搬出来,一是他上面说的那个原因,另一个,也有让我们更自在的成分。
我很感激他。
虽然分开住,但离得不远,在我的极力劝说下,每天的早饭他自己吃——他起得太早——午饭和晚饭,或者他到我们这边吃,或者我给他送过去。
我经常穿街过巷给公公送饭,由此赢来不少美名。
这种和谐的“分居”生活,直到村子拆迁才停止。
我们都没想到,拆迁后,善良、勤劳、朴实的公公会突然一反常态,变化之大有点让我措手不及。
两院房,得了两份赔偿。
我们这份,公公让远安自己拿着;老宅那份,他说得清楚明白,到时安置房他留一套,租一套,租金当养老金,赔偿款他留着傍身,其他的都给我们。
赔偿款大概四十万,加上等待安置期间的过渡费,对一辈子在土里找营生的公公来说,很不少了。
公公的分配方式让我除了对他更加感激,说不出旁的任何话,但是,想到那几十万,我不由自主的好奇,好奇他会用那些钱来干什么?
我们猜来猜去,就是没想到,他会用那些钱作为底气,打重新找老伴的主意。
刚拆迁完,为节省开支,也想让公公把他的过渡费攒下,我主动提出租房后住在一起。我们一家三代四口人,就近租了一院农房。
远安每天早出晚归去打工,我呢,除了在附近的大学城打一份零工,其他时间,就在家里照顾老人和孩子。
我外出的时候,公公能帮我看孩子,我觉得这样倒比以前方便。
03
有一天我下班,吃完饭带着孩子在外面玩,原来同村的乡党有很多租住在附近,有人悄悄告诉我,说最近看见个女人频繁出入我家。
她让我小心点,说看那个女人的年龄,有可能给我当后婆婆。
我把这事放在了心上,晚上在远安跟前试探,他比我还懵,一问三不知。我俩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孩子突然说了一句:是有个奶奶来。
我俩对视一眼,忙追问,孩子年龄小,翻来覆去,除了说奶奶姓王,每次来都给她带好吃的,再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我有心让远安问公公,远安说,八字没一撇呢,现在咋问老爸?要是一场误会,反惹恼了他。也是。
说实话,我不愿意公公这么大年纪再找老伴。
我们的生活一直很简单,很和谐,突然增加个外人,生活习惯要从头适应起,对我这个连亲婆婆眼色都没看过、过惯了自说自话、自己当家作主的媳妇来说,想想就不习惯。
远安也不愿意。他是从婆婆方面考虑。婆婆跟着公公吃了一辈子苦,一天福没享,现在好不容易日子过好了,却来个外人顶替她的位置,远安心里各种别扭。
但是,我俩上过学,有知识,被父母教的懂道理,尤其远安,和公公相依为命几十年过来,亲眼看他经历过多少生活的磋磨,如果自私的只想自己,任由公公寂寞、可怜下去,又确实不忍心。
最后,远安说,先别急,观察观察再说,万一老爸自己把那边断了呢?
后来我旁敲侧击了几次,琢磨出来,公公是起了这个心思。而那个女人频繁出入我家的目的:就是想给我当后婆婆。
因为停电,单位临时放假,我蹬着自行车满头大汗回到家,一进门,院子里坐着个老太太。
闺女在旁边玩沙子,公公在和老太太边喝茶边说话,我进门的一刹那,恰好看到俩人脸上笑开了花。
他们没想到我会突然回来,一惊之下,公公起身动作太急,凳子都被带翻了,公公一起身,老太太随着也起身,看着我,手里的茶杯不知该继续拿着还是该放下。
我的眼睛在老太太脸上停了几秒,马上去看公公,公公脚一动,挡在我和老太太之间。这时孩子扑过来,声声叫“妈妈”,才把这尴尬的气氛打断。
好不容易见着庐山真面目,我还想和老太太多聊几句打探打探呢,公公却像遮掩似的,急火火把人送走了。
等安顿好孩子再出来,人连个影儿都不见了。公公自己也躲了出去,直到我哄孩子睡觉都没有回来。
04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老太太和公公是“熟人”——如果当年不是因为他家太穷,估计那老太太就成我婆婆了。
老太太的男人几年前因病去世了,她给两个女儿帮忙带了几年孩子,孩子上学了,才有闲时间出来走走。大前年邻村过会时偶然遇上,一直联系着。
据公公说,老太太人好,性格也好,和婆婆一样心地善良,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两对女儿女婿。
两个外孙小时,两家争着抢着要老太太去住,等孩子大了,离得开了,又开始推诿扯皮。老太太一辈子没工作,老了没收入,现在每个月,靠政府给的一点点补贴,加上女儿们偶尔给点零花钱过活。
公公从老太太的日常言谈中得出:两个女婿不是怂(俗语,意不是好人)。
他一边对老太太满意,畅想将来搭伴过日子的种种美好,一边又不由自主地从老太太偶尔表露的愁苦里担心,万一日后两个女婿闹幺蛾子,咋对付?
远安一试探,公公正好借坡下驴,说出前后缘由,让远安帮他“参谋参谋”。
我一听也犯了难。
搭伴过日子在我们这儿的意思就是不领证,如果公公的想法只是这样我觉得还好办,两个人身体好时互相照顾,共享财富,万一某方身体出问题了,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娃,身边有一些这样的实例。
我想了想,告诉远安,我没意见。
既然在我俩跟前过了明路,公公就明着开始真正着手规划和老太太一块过日子,老太太接到电话非常高兴,说和女儿们商量后尽快回复。
事情果真按预想的发生了。俩女儿还行,俩女婿坚决不同意,他们提了两个条件,一是必须领证,还要办酒席——不大操大办也行,至少让大家知道有这回事。
这个在我们预料之中,但第二个条件实在让人无语,他们竟然提出要一定彩礼。
天啊!俩人的年纪加起来一百四了,还要彩礼!快别笑死人!
公公压根没想过这个,一听就生气了,说话的声音也大起来,他在电话里追问老太太自己是什么意思,老太太在那头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表态。
最后公公撂下一句话:你要是真看上我这人,实心想和我过,你就收拾了包袱自己来,我负责你以后生老病死!你要是听你姑娘女婿的,呵呵,那咱俩,我看趁早拉倒。
05
之后的事我和远安没再参与,公公不让我俩管了。
我一边上班做家务,一边竖着耳朵睁大眼睛收集消息。
老太太后来又来了几次,不久有人给我通风报信:老太太走了。抹着眼泪走的。
结果可想而知。
老太太不来了,公公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外加个没事抿两口的新爱好。
他没酒量,一喝就醉,醉了就念叨婆婆,一声声“你个狠心的把我撇下了去享福了呀——啊——啊——”听得人心里特别难受。
看到公公这副样子,我和远安心里也不得劲,我俩时常聊这件事,越说越觉得公公不容易,聊到后来,双双表态,只要他心情畅快,想找就让他找,找到合他心意的为止。
世上从不缺少热心人,三姑六婆尤其爱保媒拉纤。我家的院子又热闹起来。
有前车之鉴,这一次,公公变得有些挑剔。每个“候选人”,他都要细细打听,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多大年纪?有几个儿,几个女?儿女人品怎么样?经济条件好不好?对老人找对象是什么看法?老太太身体咋样?有没有经济来源?哪些渠道?要领证吗?办不办酒席?要不要彩礼?等等等等。
他这是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受身份地域限制,介绍的也多是农村人。农村老太太绝大多数没有经济来源,这把年纪出来找老伴的,大部分原因是不想看儿女脸色,找个老伴,心甘情愿伺候人家,只要能少少分享一部分银钱即可。
介绍人知道公公手里有钱,介绍时把这一条当重点优势极力宣传,也因为这个原因,有意者很多,同样因为这个原因,公公十倍百倍的谨慎、小心,几个月下来,没有几个真正合心合意的。
后来有人给介绍了一个县城老太太。
公公一听是县城人,身体还不错,心就动了。
俩人按部就班地见面、留联系方式、聊天、进一步接触,发展不错。
除了上述那些,公公对老太太最满意的还有一条:老太太的儿子特别明事理,既不要求领证办酒席,更不要一分彩礼。
老太太对公公也比较满意,两人你来我往,接触日渐频繁。
关系稳定后,两家人一起吃了顿饭,看到人家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我和远安终于放心了。
我俩商量了一下,告诉公公,老太太进门,咱们还是分开住。房子我给他租好了,租金远安也付了,离得不远,方便照顾。
公公惊讶过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老太太进门的时间定在腊月十八,进了门正好热热活活过年。
提前两天,一大早,远安开车和公公到城郊最大的蔬菜批发市场买请客用的所有东西。
乐极生悲,一辆迎面来的面包车把爷俩撞了。对方喝了酒,一慌张把油门当刹车,这下好,喜事变悲,俩人全进了医院。
伤筋动骨一百天,酒席,是没法按时办了。
我让娘家妈帮忙照管孩子,自己带了卡,匆匆忙忙往医院赶,途中,给老太太挂了个电话,老太太一听就急了,和我兵分两路,约好在医院见面。
老太太人真的不错,当天上午十一点到医院,帮着我忙前忙后,直到小年才被儿子接回去。
远安和公公的病情慢慢稳定,转进普通病房。
来看望的亲朋好友听了老太太的表现都竖大拇指,说公公:这门亲寻得好!公公脸上的表情便十分热切。
我俩也说,等李阿姨(老太太也姓李)到咱家,一定要好好对待她。
06
李阿姨回去前说休息两天就来。我们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她慈祥的面庞再次出现在病房门口,等了一天又一天,始终没见李阿姨的面,连个电话也没有。
我打电话,是李阿姨的儿子接的。
儿子的声音和吃饭那天一样淡定又从容,隔着电话线仿佛都看见他不慌不急的斯文,可我敏感地听出来,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冷淡且刻意保持的距离。
我代表我们一家,特别是公公,再三表达对李阿姨的感谢、感激,和盼望之情,儿子却说,他妈的身体其实也不太好,在医院这几天已经是极限,一回去就吃药打针,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起不来呢。
有句话被儿子提及了三遍:“我妈以前连我爸也没怎么伺候过——”
为方便公公随时能和李阿姨说话,我开的免提,对方最后一句话“两位老人的事再说吧——”话音刚落,公公的脸色就变了,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我们再没见过李阿姨,再没听过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公公的身体一天天恢复,但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萎靡下去。
如果把他比作一棵高粱,以前,这棵高粱虽然经受风吹雨打,但他是坚强的、乐观的、高高昂着头的;动了找老伴的心思后,高粱的腰挺得更直,精气神十足;和李阿姨的事敲定后,高粱好像女人化了妆,全身迸发出蓬勃的生机。
但现在,高粱的腰沉沉的弯了下来,叶子耷拉了,穗儿也瘪了。
07
出院后,有好事者打听,此事过后,公公会不会过一阵缓过来,又起找老伴的花花心思,她们问我,我说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
通过公公这一年多找老伴的经历,我心里明白了一件事:你挑拣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挑拣你。
你在用经济和其他因素权衡比较,甚至无情地淘汰别人,那么,就要同样接受被别人权衡、被别人比较、被别人淘汰。
我觉得,如果公公能想明白这个问题,估计能恢复得快一点。
我们的心情也在来回变化中,一会儿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么大年纪了,干脆别折腾了,一会儿,看到他站或坐在某处,神情呆呆地,又想:老天爷啊老天爷,赶紧来一个合适的人吧。
真不知道该劝他罢手,还是鼓励和帮他继续了。亲们有什么好建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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