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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福建的故事里总会有座山,有条河,有个小院子。小院子是几间老旧的泥瓦房,不到三十米的距离里住着两户人家,我家和米菊婶儿家。
米菊婶儿现在已近五十岁了,身材不是很高,大概只有一米四几的样子。眼睛挺亮,鼻子不高,嘴巴很小,但说起话来却是利索的很。每次训斥我们的时候总是唠唠叨叨个不停。穿着是最大街的样子,很平凡很普通的一个妇人模样。兴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皱纹渐渐地爬上了眼角,头发也零星地开始泛白,像落了一头的粉笔灰。
米菊婶儿原名唤作美菊,但因为用家乡的方言读来不太顺溜,于是大伙儿便把她叫做“米菊”了。我们居住的小院子其实是一个大家庭,上个两代都是一家。听说是公太(爷爷的父亲)赚了一笔钱,便从村的另一边搬过来的。小巷的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四合院,爷爷共五个兄弟,分别住在了大厅的五个方位(左,右,左下,正下,右下)。从小我们一群小屁孩就灵活地穿梭在大院子的各个角落,到要吃饭的时候便到处蹭吃蹭喝。我们是这儿的土霸王。偶尔惹父母生气了,便“从容”地四处拉着救兵。可惜有时还是难逃“加餐”的恩惠。米菊婶儿是老二的儿媳,我妈是老大的儿媳。因为我妈和米菊婶儿入门的时候只差三年,在那时是年龄最为接近的,加上在院子里性格又特别合得来,所以成了特别好的朋友。没事的时候,两户人家总是来回走动,在大家子里极为亲密。
这两年来我看了很多电视剧,真正看哭了的是一部名叫《请回答,1988》的韩剧。在这部剧里,我看到了太多太多自己曾经的影子。那些邻里乡亲间的温暖,一遍又一遍地温暖着我的记忆。无论是小孩相互送饭,还是几个婶婶在街角唠着家常都让我倍感熟悉。米菊婶儿也有个儿子,小我三岁。小名叫伟伟,从小就生的机灵,一双眼睛像极了米菊婶儿。而我家有两个孩子(双胞胎),自小我们仨儿就一起“闯荡”。一起玩,一起疯,一起游戏,一起篮球,一起做点“恶作剧”,一起跑到墙角蹭WIFI。曾经种种,就像小时候泡泡糖送的贴纸,贴了就很难再擦干净了。
自我懂事起,米菊婶儿的丈夫就被人叫做“老发”,而我们也从小便被教导去喊他“发叔”。据我所知,发叔大概有三个特点。第一个特点便是特别老实,老实到甚至让人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从小到大,只要是到家里推销的东西,发叔从来都是一件不落的来着不拒。小到像剃须刀、按摩器这样的小玩意儿,大到手机、热水器这种“稀罕物”。因为家里原本钱就不多,所以每次这样便意味着几天甚至半个月的活儿白干。为此米菊婶儿没少和发叔闹脾气。发叔倒总是笑着说,人家也不容易嘛。或许生肖学说多少有些科学,属马的发叔很好的发扬了两个精神:忍耐和倔。一边是不吭声的屈从,一边又是毫无新意的再犯。每到闹矛盾的时候,伟伟就得站出来,一会儿拉着米菊婶儿出去转转,散散心,待心情稍好,再拉着发叔“负荆请罪”去。看着父子的样子,婶儿也只好作罢。后来没有办法的时候,米菊婶儿总是督促伟伟掌管把门大任,坚决不让推销的进门。情况才慢慢有些好转。
发叔的第二个特点便是口吃,并且还“顺利”的遗传给了伟伟。因此,伟伟虽生的机灵,但从小却显得十分安静。米菊婶儿和发叔也因此特别宠溺伟伟,他们希望伟伟能够开心得成长起来。每当村里有小孩嘲笑伟伟的时候,米菊婶儿总是很生气地把他们赶走,并且让发叔去和对方的家长“切磋”一番。但治标不治本,他们也明白这种做法并没有多大效果,孩子终究是要走出去的啊。于是,二人便制定了一系列的方法。然后便是漫长的战役。那段时间里,他们总是不厌其烦地说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他们坐在一起听着相声,他们一起把这些段子互相说给对方听。当熟练后,父亲带着孩子一起去市场里面卖东西,和路人聊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他们还买了一个录音机,没人的时候便可以自言自语。也许永远都没有一段时间,他们能够说更多的话,能听到更多的声音。伟伟曾经笑着说,在那段时间里,他仿佛变成了一只蝉,一年四季喋喋不休的蝉。至今,他仍然收着当年的录音带,他说,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声音了。
提起发叔,最大的特点便是爱下象棋。或许是因为父辈儿时家境贫寒的缘故,院子里爱下象棋的很多。孩提时的巷角,总是零散地坠着几张棋桌。发叔是很爱下棋的,上下学的时候也经常可以看见他的身影。在附近也有一些小的名气。受他的影响,我们几个从小也很爱下棋。叔叔们的手上有不少棋谱,我们便借着摆棋。《橘中秘》之类的名词成了我们几个在同龄人里骄傲的谈资。发叔下棋有三个特点。第一个是倔,下棋不到最后一秒是万万不会弃棋的,明明大局已定,也不会认输。和他下棋,一局没下完,无论怎样反正是走不了的;第二个特点是“怂”,或者是特别地求稳。棋行险着在他的字典里绝对是不存在的;第三个特点是,在伟伟的面前,前两个都不算数的。有时经常可以看见他为了“赖棋”(悔棋)和伟伟吵个半天。他们父子经常对局,而且还常常喜欢“赌棋”,赌赌这次谁洗碗啊,赌赌这次谁做饭啊。有时候米菊婶儿卖菜回来,想歇一会儿,还得等个大半小时。米菊婶儿对此也是又乐又气,便时常趁着空儿来我家坐坐。
相比,米菊婶儿的兴趣爱好就简单的多了。她爱唱小调儿,邓丽君的啊,卓依婷的啊,每次在伟伟家的时候,总是可以大饱耳福。当然这只限于她熟悉的调儿,如果是不熟的歌儿,她是时常跑调的。那时候我们就总是撺掇她去唱一些熟悉的调子,不停地夸她,她也总是乐得哈哈笑。前几年回家的时候,发现她买了一个手机。于是迫不及待的让伟伟去帮她下载了一些歌儿。其中,《心太软》是她最爱的一首。有时看她听歌的神情有些落寞,大概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了吧。
每个90后的小学生活,或许都离不开一个叫做“红白机”的稀罕物。我们生在乡下,自然是没见过电脑那样的稀罕物。那时候,孩子的最大向往便是一台小霸王学习机。多少孩子冠着学习的名义,而行着游戏的风头。我们自然也是忠实的追求者之一。然而,我们的父母却显得十分机智,都不愿买给我们。于是,我们便打起了“自力更生”的想法。那时候村里有人盖房子,搬砖一分钱一块,从一楼搬到二楼。我们自然很开心地加入了行列。但三个小屁孩一天也不过挣十几块的样子,一个小霸王得做个四五天的活儿。晚饭的时候,米菊婶儿发现伟伟的手皮有些擦破了,便心疼地问是怎么回事,最后还是买了一台给他。从此,伟伟家变成了我们心中的圣地。那段时间,我们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们曾闯荡过魂斗罗幽邃的峡谷,我们曾在双截龙里旋风踢死boss,我们开着自家的坦克将对方团灭,我们从一条命渡过整个冒险岛。为此,有时也发生了忘做家务而被父母斥责的悲伤往事。于是,米菊婶儿便给我们定下了一天一小时的“最后通牒”,还让发叔做了个木匣子,管起了红白机的开门大权。直至后来,引发了象棋的新赌项,那是后话了。
印象中,米菊婶儿和母亲是非常亲近的。相近的年纪,相似的性格,年纪相仿的孩子,是她们的共同点;村里的琐事,最近的电视剧,孩子的教育,是她们永远不会过时的谈资。在福建的小镇里,是有“赶圩”贸易的说法的。每当农历末尾逢一或逢七,人们就会从各个村落聚集到正中心去参加“圩会”,进行贸易。每当这时候,米菊婶儿和母亲就总是携手同游,共同进步,一年年下来,两人都成了砍价的好手。每当过年,客家人总是要准备各种各样的小吃,比如珍珠丸,兜汤,于是,二人又总是待在一块儿,一弄又是一整天。贪嘴的我们总是不停地往食堂跑,也时常被抓个现行。过年的前几天,两家总是习惯约好一起去城里添置衣服。那时候就彻底成了她们二人的天下了,在那,她们就是我们的王。她们让我们试什么衣服就试什么衣服,他们让我们拿什么,我们就得拿什么。但我们的家境都不太好。她们的眼光很高,每次给我们买的衣服总是很贵。有时她们就那样静静地拿着衣服,看着价格,然后咬牙要给我们买。但懂事以后,我们总是连着说不喜欢,不想要。她们看着我们,勉为其难地笑了笑,但她们转过身的那一刻,我们却是比谁都清楚。她们大概是懂得的吧,那神情是多么的落寞啊。后来,上了高中,大学,很多人都讨论着谁谁谁的衣服很老土。那时候,我总是不想说话。有时候,贫穷比富有能承载着更多。
也许是两家特别亲的缘故,所以米菊婶儿和母亲所做的活儿一直都是一样的。在小学那一会儿,米菊婶儿和母亲都是靠买菜营生。每当凌晨四点,就得背着簸箕,带着手电筒去地里拿菜。然后在市场里带到中午十一二点才能回来。冬天很冷,夏天很晒,那几年,父母老去的速度非常快。那时候自己凌晨四点有时会醒来,就发现家里没人了,害怕的自己就拉着弟弟一起去地里。一路上,我们看到的是黯淡的灯光,我们听到的是路旁吠个不停的狗叫;田里,我们看到的是母亲佝偻的身子,我们听到的是那一句,孩子别怕。后来,母亲和米菊婶儿一起进了附近的化肥厂,过起了三班倒的生活。半夜十二点的车轮声,压过我们整个中学的岁月。在她们的世界里,家庭真的就是一切。现在那家厂因为机器老化而停厂,米菊婶儿和母亲在年近五十的情况下又四处谋生。那时,我对两个弟弟说,我们能有这样的父母,是多么幸福,一定要争气啊。旁边,是他们重重的点头。
前几日端午节前后,伟伟突然着急地打电话给我,开口一句就是“哥,帮帮我”,当时我就彻底地懵了。我说别急,慢慢说。他说米菊婶儿前几日说身体难受,于是就去了镇医院,然后医生让他们去市里看看,结果发现得了乳腺癌。电话那边的伟伟特别着急,带着点哭腔,不断地重复问我到底应该怎么办。那时候的自己也没了主意,只能不断地安慰着他。像这样温柔的米菊婶儿,对我们这样好的米菊婶儿,怎么会这样呢,上天不公啊。
如今,米菊婶儿逐渐康复,明天一定会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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